从郑和下西洋谈起

今年，距明朝郑和下西洋时已足600年。回想郑和的创举，中国人心中就澎湃不已：一方面为我们的先人发明的先进科学技术喝彩；另一方面我们自问：为什么我们的先人没有坚持，没有以此为契机，向海外发展，进而雄霸世界？

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当时的知识分子在这项活动中缺失了，没有人对下西洋这件事做理性的思考，思考下西洋对整个社会的意义对整个民族发展的意义。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即位后，就对知识分子的自由思想大加禁锢，到了指示郑和去下西洋的朱棣皇帝，因为夺下侄子皇位的隐痛对多思的知识分子大加迫害，于是苟活的知识分子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放弃了独立思考，实实在在地做奴才，知识分子对社会的思考停滞了。

多么可悲的时代！新生的力量没有受到理性的引导，夭折了，最终整个民族衰落了。今天，自由的学术行为没有受到压制，可是有多少人进行着独立的学术活动，执著于自己那不群的学术思想？当代知识分子，谁在名誉金钱和权力的诱惑中没有失掉自己？

工业是物质间的一种转换，是人欲不受约束的结果，财富不过是人类自己制定的框架内的一种计算，这些被迫的行为解决不了人类心底的空虚。唯有文化，无处不在的心理认知，才是一种创造，创造出高追求，再创造出高素质。每个时代有其文化特征，不因时代的消亡而被抛弃，相反它却成了标志那个时代的最显著的特征。先秦散文、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产生的时代虽离我们久远，但今日诵读却感到身心陶醉。这种精神性的需求在人的生物性需求被满足之后，时时显示出超越，超越人存在之后的本身，形成了一种独立特别的力量。

当今中国现代文化的处境

当知识分子作为文化的承接者纷纷堕落或是落魄后，中国现代文化又怎能不单薄，怎能不漂泊？痛思中国现代文化遭遇这种尴尬局面的原因，不能责怪知识分子的不负责任，应该意识到这是东西方文化碰撞的结果，中国现代文化的无核性注定了它的命运。

西方文化在文艺复兴之后逐渐形成了人文主义的内核，这种强调人性自由，着重于人本身的文化，满足了人的欲望和个体要求，它以人为中心的理念颠覆了封建专制，实现了理念上的平等。

中国现代文化生长在中国封建文化这一土壤之上，自“五四”文化运动起，虽历经苦难，非但没有形成伟大的内核，连文化的力量都失掉了，行走在中国社会的边缘。

我们今天对待“文化大革命”这个历史遗迹应体现更多的积极意义，让历史的剧痛如何励志，在清晰认识历史的基础上如何图强。中国封建社会为什么会存在两千年？其根本原因在于中国封建社会形成了以血统宗法专制为核心的奴性文化，必须打破这种内核。现在，西方文化拿着人文主义的内核来与我们碰撞，我们却用旧文化的残片来抵挡，焉有招架之功！我们不能正确对待香港文化，使得香港文化反噬，即见一斑。

中国现代文化，你的内核该怎样形成？

让我们来分析旧文化内核形成的根基。
自先秦以来，《周易》就备受重视，即便在秦始皇焚书坑儒的时代，《周易》依然不废；及至汉武帝之后，更被尊为经，为儒家经典五经之首而传播千年。可见，《周易》为中华文化之精要，非他书能及。

《周易》全文包括了两大部分：一部分是《周易》上下经，一部分是上下系辞、说卦、序卦、杂卦等说明性文字。通过语言文字学上的分析，那些说明性文字是古人的研究成果，在引导人们研究《周易》时与《周易》上下经有着出入，当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系辞多见“子曰”即见一斑。这样一来，《周易》在儒学中的地位和说明性文字的引导，使后世人对《周易》的研究出现了错误。

《周易》源于卜筮，但绝非卜筮那么简单。在生产力低下的时代，《周易》是古人探究理论的一个渠道，正如孔子所说：“夫《易》何为者也？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那《周易》说明了什么方法？

《周易》上下经中没有明说，倒是《系辞上》讲：“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分为十六，十六分为三十二，三十二分为六十四……合之斯为一，衍之斯为万。”此即千古流传震惊中外的“一分为二”的哲学命题。这就形成了中国古代宇宙生成模式，与老子在《道德经》中提出的另一种模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相对。

“一分为二”的模式桎梏了中国人头脑千年。它过分肯定了矛盾的对立，扩大了研究事物运动的系统，机械地展开，没有在意矛盾的转化，更说不出矛盾转化的过程、方向和结果，削弱了人创造时的耐心。在人类的初级阶段，这种肯定拨云见日，功不可没，及至生产力逐渐发展，这种肯定就变成了阻碍，这也许是北宋之后中国逐渐落后的原因。这也许是杨振宁先生认为《易》阻碍了中国人思维这一观点的缘由。

“一分为二”促进了中国封建社会的发展，促进了中国封建文化内核的形成，却阻碍了中华民族的前进。之所以出现这样的错误就在于古代学者为文科出身，以义理阐发《周易》，没有运用数学手段去研究，相反，他们在研究数学问题时，时时认为易是数学之源，戴枷前行。

数学系统作为现代科学的基石而存在，它是一个由公理集到定理集逻辑展开的演绎系统。然而作为整个数学系统赖以展开的逻辑起点的公理实际上并不具自明性，相反，公理乃至整个数学系统的真理性，最终建立在经验的基础上，通过归纳的方法来考察其成功度。数学的工具性使数学不能作为人类社会迈向文明的基石理论，我们只有利用数学这个工具来寻找基石理论。毕竟，大树立于大地中。

中国现代文化的内核的形成

既然是中国现代文化的内核，就不得不认识到以往文化对它的影响，不得不认识到它所肩负的使命。
中国以往的文化包括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传统文化，一部分是红色文化。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中国现代文化的内核将从那流派各异、异彩纷呈的学说中去芜存精，强大自己；中国红色文化虽然出生日短，但那一往无前的厚重使命感将孕育中国现代文化的内核。前文说过，中国现代文化的内核的生成不仅是中国现代文化自身发展的要求，更因为东西文化的碰撞显得迫切起来。面对汹涌而来的西方文化，中国现代文化的内核应该比西方人文主义更优秀，否则，以别的什么来应付，仓促布阵，得一时声势，最终还会败下阵来。清王朝之所以比中国以往任何王朝都腐败而让后世痛恨，就在于清王朝的文化围绕旗人展开，以“退回山海关外亦不为败”的心理管理社会，以致慈禧太后说出“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这样置中华民族利益于不顾的遗臭之言。

西方人文主义产生于封建专制迫害人性的时代，因而它时时显示出对人的尊重。以人为文化发展的核心最终产生了牺牲他人为自己、牺牲他国利益为本国、牺牲世界资源为人类的极端思想。这种文化引导人们追求外化，导致现代游牧思想大行其道，匈奴、西夏国这些古代游牧民族已灭亡，现代游牧行为使非洲变成了黑暗大陆，亚洲会不会遭遇同样的命运？南美洲呢？长此以往，会导致人类和世界的毁灭。

《新华每日电讯》报道，英国广播公司（BBC）最近做了一个“谁是当今英国人心目中最伟大的哲学家”的调查。调查结果显示，共产主义理论奠基人马克思以27.93‰的得票率荣登榜首，休谟、柏拉图、康德、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黑格尔等远远落在其后。

发起这个评选的栏目主持人布拉格认为，马克思当选最伟大的哲学家有诸多因素，但是“能够解释一切的理论”是马克思夺冠的重要原因。英国很多人认为今天世界各处发生的一切，并不能否定马克思，只能证实他写的内容。

这则消息告诉我们，经过物质丰富后的人类精神，不转向对正义的热切期盼，人类就无法察觉共产主义的高贵。近代资本主义的发源地英国的民众如此对待马克思和共产主义，中国现代文化的内核正应以此发轫。中国现代文化的内核就是解放全人类。

解放全人类有两层含义，一是要求我们解放生产力，使人类有必要的充足的物质资料；一是要解放人的思想。我们要解放被压迫者，更应该解放压迫者，尤其要解放压迫地球的人；我们不仅要从阶级的角度看问题，更要从爱人类爱地球的角度看问题，把人类从“万物之灵”的观念中解放出来，以“万物为友”的观念提升整个人类的文明。世界运动，生命不息；消灭肉体何其容易，可要从精神上解放一个人该有多难。

这种解放既包括对过去生活的深刻反思，也包括对现实生活的赞美与批评；既包括颂唱整体，也包括肯定张扬个性。唯有个性的张扬才拼接出美丽的世界；同时包括着宽容人性本身归恶后的丑陋，包括那孜孜不倦的求善历程。

自然，解放全人类将需要几百年漫长岁月。为了形成“解放全人类”这个内核，我们首先必须解放自己。如何解放自己？就是不再把人类作为世界的中心，就是充分运用人类的头脑探求天地间的一切智慧，领悟规律，以爱为出发点，向天地展示人类的才华。这说得有些大。凡事必须从根脚起，着眼现在。我们必须在文化上宣传独立存在：先存在，再独立，然后独立存在，通过“相覆颠”认识每一个事物，从而达到独立，守住内心的宁静。独立与存在首先是一种自然状态，可我们必须将它变成自发状态。这种独立存在是精神独立，理性地思考，不是离群索居六亲不认。要达到独立存在，就必须思索，必须学习现有的知识以充分地认识世界，必须创新更多的知识以完善世界，理论上给任何一种事物以存在的可能，让普通人感受到理论的可爱。

之所以大讲独立存在，另一方面是因为现在的少年承受了太多的爱，这爱将他们包裹，压抑了他们个性的成长，造就了更多的背叛。独立是真正的成熟，则独立思想自然而生，等待社会自觉，社会的进步就在于独立精神的广泛传播。对中国大多数人来讲，独立存在是去掉奴性保持尊严的第一途径。

作者资料：葛承勇 著名学者，著有《中国传统风俗与现代化》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