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龙问雨

www.loongfeng.org 庞进  2005年12月1日

 

“人老几辈,没见过山上的树能被旱死。”这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数说今年旱象时说的一句话。几个月来,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全不管老百姓“心里怎么想”。如果说经常断流的自来水已使人对今年的大旱忧患良多的话,这次的户县之行就更使我对恣意肆虐的旱魃恨恨有声了。
赵杨二位既是勤奋写作的文化人,又是独当一面的地方官员。他们早就说要导引我们走一趟朱雀森林公园。不料,住进户县招待所的当晚,半夜里,一阵紧促的敲门声把我们惊醒,老赵一阵风似地旋进屋,人还没有落座,就火急地说:“明天不能陪你们了,刚才县委召开紧急会议,火情严重了,西边到周至,东边到蓝田,绵延几百里,危胁到了国有林和航天部的弹药库。国务院、省上、市上都来了人,县上所有的机关干部,全部出动,自备干粮,明天早上五点集合,上山灭火!”我们都坐了起来,免不了询议一番,说:灭火是大事,你赶快去忙吧,不要管我们了。

早上起来,就看见一个车队驶过户县街道:前面一辆警车,后面一辆救护车,中间五辆军车。军车上坐着衣衫穿洞,颜面灰黑,神情疲惫的战士——有的战士口上捂的白毛巾都没有取下。他们显然是和烈火奋战了一个整夜,刚被替换下来。——同志们辛苦了!

早饭后,老杨匆匆赶来,为我们安排了一辆车,就也去忙灭火的事了。于是我们上车,顶着炎炎的阳光,向森林公园进发。一路上感受最深的是土太大,过往的车辆扬起滚滚黄尘,热烘烘地朝你身上扑。沿途的景物在弥漫的尘土中变得焦燥不安;稍稍疏朗的时候,你能看到山头、山腰、山脚那一棵棵、一簇簇枯黄的树木,十二分地刺眼;即使那些依然绿色的叶子,也萎萎缩缩,不见了水灵之气。那种山雨过后,葱茏绝尘、滴翠如洗的感觉是绝对没有的。

水太稀少了。路边的河沟已近于干涸,满沟都是呲牙咧嘴嗷嗷待哺的石头。进山后见到了水,也清冽,也潺潺,就是太纤弱,太细瘦。即就是光头山下那道有名的几十米长的瀑布,这阵儿也成了三束细麻绳。瀑布对面有座亭子,卖饮料的小伙子说,这瀑布水旺时,要五米多宽呢,人坐在亭子里,衣服都要被溅过来的水沫打湿的。如今旱成这个样子,没有断流就不错了。

龙潭上方,天柱峰下,是一个相对开阔的山口。当我们站到那一片光滑的石坡上的时候,一种怪味刺鼻而来,是焦糊味!树木烧着了的焦糊味!据说着火的山林还在几十里以外的地方,但热风还是把令人不安的信息传了过来。多么可怜啊,那些成长有年的树木,那些装点山野的花花草草,全在火魔的噬咬中挣扎、扭曲、痉挛、抽搐、丧生!山上没有水,不知那火怎么个灭法?听说采用了灭火弹,但那灭火弹能将火星儿全部消灭吗?山坡上的落叶厚厚一层,干枯的树枝触目即是,一遇火星就会烘烘而燃,再借上风势,又怎么好灭?即就是这些绿草绿树,一旦烧起,也很快地会被烤干,应了“干火湿柴”的道理,且不说松柏之类,本身就有油气。

“唉,要是下一场大雨就好了!”我由衷地感叹道。

“你不是研究龙文化的专家吗?”同行的朋友说,“多少条龙从你手下过了,何不招几条来布布雨?”朋友的话使我怦然心动。不错,在神话传说中,龙是司理雨水之神,民间流行的抬龙王、转龙阁等祈雨习俗,祷告求拜的也多是龙神。按神话中的说法,如今这样的旱象,一定是旱魃在肆虐做怪了,而旱魃能如此猖狂,正是司理一方雨水的神龙失职所造成的呀!

于是,在奋力地登上顶峰畅远台之后,我便立在那块突兀在山巅的大石上,面对莽莽群山悠悠苍穹厉声呼告了:

东西南北中青白赤黑黄大小雌雄蛟螭蟠虬诸龙听着:
尔等原为鱼鳄蛇蜥猪马牛狗云电虹霓之辈,赖天下众生崇而拜之,乃升腾集合为神,承神龙之洪名,秉司雨之神职。而今旱魃逞凶,赤炎千里,河川断流,田园龟裂,草树干枯,稼禾萎死,山火蔓延不灭,林树化为灰粉,官家忧心忡忡,百姓怨声载道:此实为尔等失职所致。神职不可渎,渎之则为罪;重任不可懈,懈之则为孽:此人神同鉴,古今一理。现正告尔等,快思惭怍,将功补过,速速行云,多多布雨,使山川甘润,田畴霖泽。如此才算克尽职守,不负赫赫神名、芸芸厚望!否则,尔等还有何面目堂皇于神位,招摇于潢池,领天地之福禄,受众生之敬拜?不如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呼告完毕,顿觉心怀稍畅,一阵乏意袭来,便躺在大石上,两腿撒开,双目眯合。忽然,耳边呼呼风响,一群牛头鹿角鱼鳞蛇身之辈向我拢来。其中一位扬角翘眉垂髯飘须黄肤色者向前施礼道:

庞先生庞专家庞大师:
先生的一番斥责,如响雷灌耳,令我等惶悚不安。旱魃为虐,数月不雨,我等失职多矣。然我辈虽忝列神位,有上天入渊之能,行呼风唤雨之事,然亦有难言之隐:环境恶化,气层污染,阳光无阻,日渐毒烈,我等出门,常有鳞皮晒破之虞;而那些旱魃水魅,也今非昔比,竟风云际会,聚在一面“厄尔尼诺”的杏黄旗下,勾结抱团,与我等作对;更有人视赫赫禁令如儿戏,随便抽烟,就地烧烤,山林浮燥,岂有不燃不延之理?……上述言词,绝无推卸责任之意。清净乾坤,人神同造;天地一体,众生共美。我辈当抖擞精神,负起职任,同志们,扬鬣、振鳞、瞪目、屈体,准备——起!

我恍然惊苏,但见一团乌云在头顶盘桓,天地山川片晴片阴。于是起身,和朋友们说说笑笑着下山。走到山口,坐在饭铺摊休息,小老板惋惜地对我们讲,刚才还落雨了呢,只是太少了,太少了。

我说会有的,会有的……

抬头望天,天边云团翻腾,涌动不已。

1999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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