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2008年奥运会的火炬设计采纳了“祥云”图案，发布的新闻中解释说，“祥云的文化概念在中国具有上千年的时间跨度，是具有代表性的中国文化符号”，体现着“渊源共生，和谐共融”的寓意。
其实，祥云与中国文化的可排在首位的代表性符号——龙，也有着很密切的关系：云是龙的取材对象，龙则常以云的形状呈现。
作为一种自然天象，云的盘卷翻腾变化不居的形状，以及和雨水的密切关系，是不可能不引起古人注意的。唐代的韩愈在《杂说》里讲：云“茫洋穷乎玄间，薄日月，伏光景，感震电，神变化，水下土，汩陵谷：云亦灵怪矣哉”。译成现在的话就是：“云在天地间弥漫飘荡，遮太阳，蔽月亮，使晴天变成阴天，又能感应雷电，变化作雨，润泽土地，使山谷清流不断：这可真是又神灵又奇怪的啊！”云雨的聚散浓淡多寡匀偏，直接影响着生产和生活，古人对云的敬畏和崇拜是很自然的。因此，古人在以“多元容合”的方式创造龙这个“雨水之神”的过程中，是不可能将云排除在外的。在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小山遗址出土的泥质加砂陶尊上，可见到最早的云龙。小山遗址属新石器时代赵宝沟文化，距今近7000年。江苏吴县草鞋山和上海青浦福泉山良渚文化（距今4500年左右）墓出土的陶鼎盖上，都刻饰有龙形卷云纹。同期及之后出现在陶器、玉器、青铜器、建筑物等材质上的云雷纹、星云纹，看上去也都有几分“龙”形。——据此，说祥云的文化概念在中国“具有上千年的时间跨度”是不确切的，应改为“具有数千年的时间跨度”才符合实际。
史籍中也不乏对云和龙关系的描述。《周易·乾》言“云从龙”。云为什么要“从龙”呢？唐代学者孔颖达解释说：“龙是水畜，云是水气，故龙吟则景云出”（《十三经注疏》上）。这也就是说，在一些古人心目中，就像诗人吟诗那样，云是龙“吟”出来的。而《淮南子·天文训》则讲“龙举而景云属”，《春秋元命苞》则讲“龙举而云兴”。其间的道理，《淮南子·地形训》做了进一步的解释：“黄龙入藏生黄泉，黄泉之埃上为黄云。……青龙入藏生青泉，青泉之埃上为青云。……赤龙入藏生赤泉，赤泉之埃上为赤云。……白龙入藏生白泉，白泉之埃上为白云。……玄龙入藏生玄泉，玄泉之埃上为玄云。”换成现在的话就是：黄龙潜入地下便产生黄色的泉水，黄色的泉水上涌，穿过地表尘埃，便变成了黄色的云团。以此类推，便有了青云、赤云、白云、玄（黑）云。
我们知道，云的形成主要是由水汽凝结造成的。而水汽则是来自江河湖海，及土壤和动、植物所含水分的蒸发，即“汽化”。水汽升空，进入大气层，或成云致雨，或凝聚为霜露，即“凝化”，然后又返落地面，渗入土壤或流入江河湖海。以后再蒸发“汽化”，再“凝化”下降。周而复始，循环不已。——这是现代科学对云的解释了。古人的说法，与科学的解释当然有距离，但也含有一定的科学的成分，是古人对观察到的自然界“汽化”、“凝化”现象所做的朴素的理解。
这样的理解因引入了龙而具有了神奇的、文化的意味。《论衡·龙虚篇》言：“云雨感龙，龙亦起云而升天”。三国时代的管辰在《管辂别传》亦言：“龙者，阳精，以潜乎阴，幽灵上通，和气感神。二物相扶，故能兴云。”显然，在古人看来，没有龙，云无以举而兴；没有云，龙无以神其灵：云与龙，龙与云，二者竟是不可分离的。
在对龙的起源问题的探讨中，有一种“龙源于云”说。这种说法认为：“最初的龙形不过是抽象旋卷状的云纹。而后来逐渐趋于具体化、生物化，并且展开而接近于现实生物界中两栖类和爬行类动物的形象。”“龙就是云神的生命格。”（何新：《龙凤新说》，《诸神的起源》，三联书店1986年版）这样的说法有将云作为龙的惟一原型的倾向。而在我看来，尽管云与龙关系密切，但云只是龙的原型之一，即取材对象之一，而不是“惟一”。龙是“多元容合”的产物，龙的“容合（兼容、包容、综合、化合）”对象包括着云，也包括着云之外的雷电、龙卷风、泥石流、海潮、星宿等自然天象，还包括着蛇、鳄、鱼、鲵、猪、马、牛、鹿、熊等众多动物。
龙的“多元容合”与古人的“模糊思维”有关，这样的思维具有直觉把握、整体关联、神秘的非逻辑和群体意象等特点。它既是对整个世界的“模糊”，也是对各种自然物之间关系、人和自然物之间关系、容合对象与容合结果之间关系的“模糊”。于是，在古人心目中，云、雷电、虹霓、龙卷风、泥石流、海潮、星宿等自然天象，和蛇、鳄、鱼、鲵、猪、马、牛、鹿、熊等动物都既可以是龙的原型和模特，也可以是龙的显相或变相。这样，我们就可以理解史籍所载和人们口传中的所谓“见龙”了——作为神物的龙，自然界中不存在，当然“见”不到，能“见”到的，都不过龙的这样那样的模特儿而已。
读到过一篇《我见过龙》的文章。作者称他小时候和伙伴们在家乡小河里游泳时，看到了一条“活生生的真龙”：“这条龙是青色的，身体悬浮于一片云彩之上……阳光照耀下可以看到它的鳞片在闪闪发光。……本来比较平静的河面，突然间涌起了波涛，随之浪头越来越大。此刻我们看到从河里猛然升起一条白色的‘布’。哇！它竟然吸起了河里的水……突然空中发来一道很刺眼的光，等我们睁开双眼，龙已经不见了。”根据这样的描述，我们可以判断，作者所目击到的龙，不过是云团、龙卷风和闪电之综合罢了。
至于将“祥云”的寓意概括为“渊源共生，和谐共融”八个字，我认为是对的，这八个字，和龙的“容合”的基本精神相一致。但不够全面，“祥云”还有应当有“福生”，即“造福众生”的寓意。中国人有将美好的祈愿和美丽的想像寄托予“祥云”的传统，所谓 “云行雨施”、“云布雨润”、“云集景从”、“云舒霞卷”、“风云际会” ，等等。当然了，“福生”，也是龙的基本精神之一。
通过以上释析，再来看北京奥运会的《祥云》火炬，如果哪位朋友说：“那一团团‘祥云’，不正是一条条翻卷、升腾、抱团、飘逸的‘祥龙’吗？”我会说：“对，有道理，祥云从龙嘛！”

（2008年4月6日多伦多枫华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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