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美意邃 养眼润心——范超散文品读

庞进  发表日期:2006年5月8日  

 

“五一”黄金周,许多人都携家带口、天上飞地上跑地游山玩水去了。我不愿领受那买票之难、等车之烦和旅途之劳顿,就静悄悄地呆在家里。时间相对宽松,正好读一读,想一想,将要写的几篇文章写出来。青年作家范超的书稿发过来已有些日子了,忙三岔四地一直未捞得着看,现在就可以从容地打开来欣赏了。这是一部散文集,共112篇。我花了三天多时间,从首篇《爱戴眼镜》读起,一篇一篇,一段一段,一句一句,直到末篇《坐车》的最后一个字。读完后我揉揉眼睛,回味再三,感觉这几天时间,何尝不是一次美好的旅游呢?是的,是一次象美意邃、养眼润心、收获多多的“旅游”!而刚过而立之年,戴着一副明亮眼镜的、儒儒雅雅的三秦才子范超,正好做了高级“导游”。
我们去了不少地方,这些地方因范超的出色描绘而凸显魅力。远些的如“燕山雪花大如席”、“瀚海栏杆百丈冰”、“孤蓬万里黄沙路”的宁夏高原,如“听见了翻云覆雨的历史那沧桑的吟唱声:龙舟凤辇无觅处,碧水依然日夜流”的洛阳龙门;稍远的如“黄河水黄红如肉,是一扇一扇向前滚动的肉,被抛向一个巨釜里,回锅后抛出,再向前涌动”的壶口,如“会让人联想起那些个革命激情燃烧的年代、火热的青春以及战天斗地的岁月”的延安;近些的如“花开花谢,云树郁苍苍;潮起潮落,池水旧地方”的华清池,如“四面学子莘莘,赶考应试博功名;八方人杰济济,摩拳擦掌展雄才”的大雁塔,如“徜徉画卷间,心与上代齐跳跃,俯首皆叹中华精湛技艺;沉湎宫殿中,气与古人同呼吸,扬眉尽颂民族壮丽瑰宝”的碑林,如“三秦恢弘青史照,千载风云眼底收”陕西历史博物馆……
当然,要说印象最深的地方,还要数“导游”范超的故乡——咸阳市礼泉县的一个普通的村庄。在那里,我们看到了“生来就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他们需要把自己团结在一起”的《平头麦子》,看到了“抖动着腰身,俨然一群舞者”、“发型也很迷人,一绺绺的辫子朝天冲着,碎花点点,风姿绰约,你走遍所有的美容美发厅都没有见过”的《窈窕玉米》,看到了“洁白成雪的形象”的《素面棉花》,看到了土生土长的,“现在怀着未来的身孕,压着过去的负担,等候着被你和你的城市吃掉”的《考验红薯》;也看到了“意味深长的牛哞声是品不尽的陈年酒,太阳如一捧纯甜可口的红草莓,炊烟永远伸不直腰身”的《老家》,看到了“面瓮还在,面不在了,揭开来是一股陈年的气息;锅台还在,锅不在了,膛里还有未燃尽的柴草”的渐行渐远的《被遗弃在乡间的房子》。还有那“我们走别了曾经,我们却从此再也走不回从前了”的《乡村小学小事》,那“已多少有些生锈了,被煤灰和土头土脸的所谓草们覆盖着”的《乡村火车站》,那“像一帘幽梦,环绕着乡村时,使乡村显得无限温柔”的《水渠里的流年》……
我们见到了许多名人和非名人。在范超的导引下,我们向“不让妻子近身,也不回家吃饭,只允母亲摇铃送食,终于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造字英雄苍颉表达了敬意,对“生前寂寞,死后凋零”、“事业有成却不走运”的汉将军李广流露了同情,给“家园的桑树在苦苦等他回来,他终于没能回来,桑椹便哭红了眼睛”的三国蜀相诸葛亮献了盘鲜果,为“在通往家乡的路上,她被整个唐朝挂在了梨树上”的贵妃杨玉环上了炷清香……我们谒见了为坚持自己的信仰、走自己的路,而付出双目失明、腿部骨折的代价依然不悔的吴宓先生,触摸到了他那颗藏在屋檐下的“伤痕累累的心”;我们也拜访了以《人生》和《平凡的世界》名世的路遥先生,听到了他那“我在稿纸上的劳动和父亲在土地上的劳动本质上是一致的”的喃喃自语,了解到“那种撕魂裂魄的境界”,何以“孤独得很,无法倾诉,更无法伪造,只有自己默默地吞咽、凝聚、爆发,而一旦爆发的时候,就会尽现其辉煌”……
当然,性格鲜明、事迹感人,让人难以忘怀的,还是范超的那几位亲人。那“像一个侠”,身怀“钉锅”和“打花”的绝技,“用双腿走了半个中国”,为解放军“探敌营”遭匪军追捕,将日本产的自行车“弄回了村”,让村人首开眼界,在那些荒凉的年份,将两个儿子相继送进大学的“我爷爷”;那在拉长工期间投奔红军,当号手时急中生智往号孔里撒尿以解冰冻,革命胜利后有官不做重操农具,“文革”挨斗时挺着腰板高喊“毛主席万岁”,妻子死于难产后,独自把儿子拉扯成人,后又将其送到前线,儿子牺牲后还“感谢领导的栽培,感谢党”的“七爷”;那将下乡知青留下的眼镜架上鼻梁,“硬是把自己戴成了近视”,出嫁后男人摔碎眼镜,又“借钱按原样配了一副”,男人因车祸瘫在炕上后,靠勤劳和卖血维持生计、供给儿女读书,却被儿子说成“我们村卖馍的”的“难场了一世”的“芳姑”……我们多处见到范超的母亲,这位母亲使我不禁联想到自己的母亲,和天下许许多多的慈善、勤劳、辛苦的母亲。你看,她少女时代“就壮胆举起针管,开始尝试为母亲打青链霉素”,于是被做教书先生的外爷送到医院学习,成为一名“乡村医生”;“她有求必应,半夜有人叫打针也去,却从来不收一分钱”;“在繁忙的农耕之余,用她的体温表、听诊器、针管等不厌其烦的为乡亲们看一些伤风感冒、皮外伤等普通病”;她“勤快异常”,“把庄稼务得比谁都好”,“每早大家还在熟睡,她已去地里了”;她手脚利索厨艺精湛,“家族里遇事,常被抽去帮厨”;她纺线织布,缝补浆洗,“总是会一丝不苟地让我们的日子充满温暖”。“青烟蓬蓬,暮色四合,村庄被像饺子馅般慢慢包起来,我仿佛看见当年的母亲,正从灶房里出来,用围裙拍拍身上的柴屑,走到门口喊我:超娃子,回来吃饭啦!”如此场景情境,既属范超所经历,也为我们大家所经历,每每回味,都会让我们感念不已!
范超天资聪颖,自幼勤奋好学,成年后又嗜读如痴,善思巧悟,笔耕不懈,求索不已,这便使他具备了作为一个优秀作家所需要具备的一切。其观察之细致,写人状物之传神,再再可见。如写乡间的“麦客”,“带着深窝短沿的草帽,穿着黄、黑、灰色粗上衣补丁裤,光脚蹬着沾满泥土的布鞋,迈着惊人般相似的步伐,在我前面急匆匆地走着,如一群朝圣者,带着对麦子的宗教般的虔诚。偶有交警喝斥或汽车驶来,他们便如笨拙的企鹅显得慌乱无主。累了,他们就势选块空地置放好化纤袋子,像倦飞的麻雀,横七竖八地坐下抑或躺倒。有的擦拭着藏刃镰刀,有的解开背囊咬着干锅盔,喝生凉水、抽劣质烟,惶然而热切的目光打量着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如写城里的“小姐”,“她们放荡形骸不堪憔悴,她们在黄昏时出现;她们当然都眼大肚皮小,肚皮小源于口小,那轻捏竹筷的是不是兰花指;那将面条儿挑起老高的姿态是不是小小的动词;那放入口中的是不是个含混的谜语,都已无关古朴典雅了,她们吃完后就消隐了,她们往往很晚才回来,她们有点像房东老太太,不说话则已,一张口就问:你的钱还没给呢!”
巧妙的比喻和拟人手法的多用,使范超的文字呈现出多智多彩、活灵活现的特色。如写“学校里有美丽的园子,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送来一些散碎‘金子’,我藏在里面写诗。我并没有诗出个什么,篮球场上蹦跳的人在我眼中滚成一锅突突冒泡的水,风看我听得费劲,会冒失地拽过来一把灌入耳中”。如写“胖胖的雪赖在地上,厚厚的不肯走”,写“牛马吃草,粪里有草籽花籽,风吹过春野时,牛粪会扑踏扑踏冒出一朵花来,像谁家的小媳妇儿高傲至极”。范超在报社工作,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又是在读研究生,涉取之广、汲记之多,自然会流露于字里行间。如写小时饭菜之简单,“就那么几种地里产的东西,可是养人,像土豆,营养价值就极高”时,就不忘加上“自十八世纪以来,德意志民族一代代的精英都是吃土豆长大的,甚至在整个欧洲文明史上土豆都占有一席重要的地位”一句。幽默的运用对范超而言,已娴熟到顺手拈来皆贴然的地步;而其幽默,也因其知识性、思辩性、调侃性而具“范氏”特色。如写求学时捉虱,“……至某夜又被咬醒,陡然起身,摁亮手电,见一大肚透红家伙缩头狂奔,截住退路,将满腔义愤平生力气聚于大拇哥,闭眼切齿间,只听‘轰’的一声,惊醒舍友慌问何事。我还未擦干溅到脸上的血痕,却见那已成空皮囊的家伙晃晃悠悠从血污中爬起身来,朝我冷笑道:‘你以为挤死了我吧,你其实只是挤掉了你的血。’全室同仁们闻之,愕然良久,这尤物站在历史的暗角,竟给我们上了最深刻的一课。”如写洗澡,“下池时,人慢慢将身体续入水中,恰似一片茶叶舒展于热水,茅塞开合熨贴得恰到好处,泡酥后上来一搓一卷,任水冲去联想起中山先生‘革命洪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训喻,确有一种摧枯拉朽般的痛快;淋浴时,站在喷头下,状态一丝不苟,搓澡巾如吕布的方天画戟上下翻飞,嘴里默诵着毛主席语录:‘一切反动派你不打他就不倒,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搓得差不多了,隔着山鸣谷应的声音去看周围,既像欣赏柯利姆特关于人生的那些油画,童年、青年、老年的就那么一瞬闪过去了,遂倍觉人生疏忽,像现在伸手随便就可以弹掉的一粒水珠。”这些话语,让你能读到如林语堂老先生论“上乘的幽默”时说的那种“心灵的光辉与智慧的丰富”。
我曾言,无论文学还是艺术,说复杂就复杂,砖头厚的书拉一火车也难以尽述;说简单也简单,用两个字就能说清楚:“意象”。“意”是你要表达的思想、精神、情感、境界,等等;“象”是你所选择的语句、结构、色彩、旋律,等等。有“意”无“象”,谈不上文学也谈不上艺术;有“象”无“意”或少“意”,作品就缺乏感染力、震撼力和穿透力。古今中外的所谓佳作,都是些既有深刻的“意”,又有美妙的“象”,且将“意”和“象”结合得恰到好处的东西。以此论观之,范超的散文堪称象也美来意也邃,不存在“意”大于“象”,或“象”大于“意”,以及“意”“象”不粘连、两张皮的问题。上面对范超散文的评述,尽管谈不上全面,却已说明了这个问题,何况在他的作品中,你也能时不时地读到诸如“生命中若失去了木质,我们就很难做一个厚道的人”、“那种可以制作、包装出来的隆重和美好,都是给别人看的,其中必然掺杂着虚假”之类的颇耐人寻味的句子。当然,“意象”的锻造是没有止境的,新奇美妙的“象”,和深刻隽永的“意”,对作家艺术家而言,既是终生的追求,也是毕生的功课。以此看来,尚有很大的空间摆在年龄尚轻的范超的前面,相信他能够填之以创造的辉煌——范超具备着不让大家期望落空的智慧、勤奋和实力!

2006年5月5日于西安慧雨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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