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林顿要访问中国，西安是他落脚的第一站，这消息几十天前就知道了。随着日期的临近，进入耳朵里的情况也越来越多：美国来了一千多人的先遣人员，七八辆还是成十辆高级防弹豪华车也空运到了机场；二环路一家企业，在刚刷过的门上写了些什么字，现已接到命令，必须赶在克林顿到来之前涂掉；这条路两边楼房上的所有窗户，也必须在总统车队通过时全部关闭；陕西历史博物馆是克氏要参观的景点，馆周围的店铺接到了停止营业的通知，馆内中层以上的员工将带上配偶和孩子，扮作游人给总统看；钟楼周围做戒严演习，车都得绕道行；甚至大大小小的歌舞厅都接到通知，这两天让坐台小姐回家休息……

今天是六月二十五号，来自地球另一面的大国总统就要到了。简便地吃过晚饭，六点多的样子，我骑着自行车出了小南门。路上人多车多，有些拥堵。远远就看见，朱雀门外撒了一道警戒线，公安人员将路用绳子挡了一半，从西边来的车大多数被导向了南或北，只有公共车这会儿还可以东拐开向大南门，不过还没有拦挡骑自行车者和行人。我便推着车子向东走，到振兴路口，又是一道警戒线，将向东的路挡死了，自行车和行人要么朝回折，要么沿振兴路向南。这里距大南门还有一段距离，平时车多人多，这会儿冷清了。有两个女的，家在钟楼附近住，平时上下班都是从这条路经过。现在过不成了，问什么时候解除戒严，回答是十点以后，一个女的说妈呀，这咋办呀，娃还等着我回家做饭呢！另一个说咱朝回折，从背巷子朝北大街绕吧。说罢就调了头。这儿停了一辆警车，警察也比朱雀门多，他们有的光头，有的戴大盖帽，大盖帽有白沿的，也有黄沿的。还有几个穿裙服的女警察，站在路边，嘴里不停地嚼着泡泡糖。

我折回来，进了朱雀门，然后顺着城墙根向东骑。骑到接近大南门的地方，停下来。这里也挡住了，横斜着一根长竹竿，前面的接近城门洞的地方也有警察站着。从这儿向东望，看见不少人在南门楼下面向南站着，我知道这些人都是经过特别选择的，或者就是穿便衣的警察。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了，就朝回撤。这时候，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在眼前出现了：一个小男孩正在攀登城墙。这小男孩看上去有十二三岁，灰T恤衫，蓝短裤，脚蹬一双破旧的泡沫底凉鞋。城墙多高多陡啊，没有八十度也有七十度，他就抠踩着那一两公分宽的砖楞，一点一点地朝上换。多危险啊，稍有不慎掉下来，就不知摔成什

么样了。”不敢上，摔下来不得了！”我喊叫着。人家小孩不理睬我，依然一点一点地朝上攀。终于抠住了最顶端的砖沿，一翻，上去了。然后嘻嘻一笑，
向南门楼跑去。我这才发现，城墙靠近门楼的地方，已有七八个人头在那里了，不知他们是怎么上去的，也是像小男孩那样爬上去的吗？据说克林顿是要参观城墙的，那么这个小男孩，就是冒着生命危险，走近克林顿了。

晚上七点半左右，总统的专机抵达西安咸阳国际机场。克林顿和夫人希拉里走出机舱，向迎接他的人们挥手致意。克氏西服领带，夫人浅色风衣，看上去年轻，漂亮，精神。他们手拉着手走下舷梯，和迎候在那儿的官员们一个一个地握手，然后是小朋友献花，然后便钻进了看上去很派的专车，一转弯就不见了。这番情景，我当然是从凤凰卫视的直播节目上看到的。

大约一个小时后，克林顿一行来到大南门，参加一个”入城式”。有”武士”披金甲，戴银盔，持戈侍立；有”宫女”耸高髻，展罗袖，翩翩起舞；长号吹起来，锣鼓敲起来…… 演员们为这个仪式已排练了好多天了，今天也起码早到了几个小时。想来有趣，人家迎接我们的人，是在宽阔的绿茵茵的草坪上，周围有鲜花，有松林，有鸽子起落。我们迎接人家，是在厚重的铁灰色的城墙下，用的是一千多年前的唐朝的礼仪。当然了，古老的中国特色的仪式中也加进了西方的内容，我们的市长赠送给总统一把金钥匙。这就有点意思了，不知总统用这把钥匙，能打开几扇沉重的大门？克林顿走上讲台了，自然轻松，风度不群，洪亮的声音里，流露着强烈的自信。我们的官员就不同了，给人的感觉是拘谨的，不轻松的，怎么也放不开的。在世界级的领袖人物中，克林顿是属于魅力型的。这一点我们得说美国人民一句好话了：人家能够使走到最前列的，都是民族中最优秀的。还有这位希拉里夫人，身材容貌气质，都是出色的，出色得让女人嫉妒，让男人叹息。

看完凤凰卫视的实况转播，我和朋友下楼散步。一抬头，看到远处建筑物上的铁塔亮了，辉煌成一个尖尖的”A”形。那是某家通讯机构的天线，平时不亮的。听说和平路口的凯悦大酒店被整个地包了，克林顿就要下榻在那里的总统套房。这么一个初夏的夜晚，在古城最豪华也是最昂贵的房间里，总统夫妇会马上入睡吗？他们会不会再做点有意趣的什么事情以留个念想呢？想来有趣，一个美国人到这个城市来，这个城市竟要兴师动众，忙碌好多天，而且那么隆重，神圣，森严。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美国人还是走近了我们，现在就和我们一块儿呼吸着这个城市干燥的空气。尽管我们不能去见他，不能像找一个朋友那样去和他聊天。漫步到小南门外，城墙上的小红灯全亮了，构成了绵延不尽的”凹凹凹”。城墙下的露天舞场灯光明灭，传出节奏感很强的乐曲声：”谁知道角落这个地方，爱情已把它久久遗忘……”

“生个儿子吧，”我对朋友说–朋友具备生二胎的权利，”好好培养，让他做下个世纪中国的总统！”
（作于1998年6月25日-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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