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中的历史》对作家朱鸿而言,显然是一部很重要的作品。不仅如此,将其放在陕西、乃至全国散文创作的大盘上,其价值也是不容忽视的。
是的,书中文章涉及的,都是人们耳详的人物、熟知的故事:商鞅变法、荆轲刺秦、秦皇焚书、昭君出塞、司马迁忍辱、吴三桂变节,等等,然而,朱鸿的意义在于他写到了别人没有写到的,或写不到的地方。好比登华山,一般人只能看到千尺幢、百尺峡、苍龙岭、仙掌崖等地球表面的风景,而朱鸿却通过华山看到了地球深处的风景,或风景之外的风景。以我特别看好的《怀疑荆轲》为例:荆轲的义气、荆轲的勇敢、荆轲的悲壮,我们已经阅读过、欣赏过不老少了,而对刺秦的失败,人们几乎都归结于他关键时刻的剑术不济。朱鸿不满足这些,他执着地向深邃之处开掘,从而敏锐地指出:荆轲是贪生的,他还不想死。他”缺乏完全而彻底的献身精神”,为什么呢?因为他”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使他舍身的理由”。写到这一层,应该说已经很深刻了,朱鸿依然不满足,他给自己又提出一个问题:中国人为什么喜欢荆轲?于是我们又读到了这样的话:中国人对荆轲的喜欢,”源于一种承认和肯定自己的需要”,荆轲”渐渐地变成了苦闷的灵魂得以出气的洞口”,他已”演化为一个反抗暴君的象征”。因此,中国人”不愿意认真分析荆轲失败的原因,或刚刚为其失败而感到遗憾,便转而鼓吹他的神勇了。这是被压迫和被剥削的中国人的一种生存智慧,不然怎么活呢!”读到这句”不然怎么活呢”,相信许多读者会像我一样,情不自禁地喊出一声”好”来。
读罢全书,我想到两个称号,我愿意把它们赠送给朱鸿。一曰”文坛一把刀”,中国人灵魂的解剖刀;一曰”散文掘进手”,生活矿藏的掘进手。因了他的解剖和掘进,我们读到了在一般散文作家那里不易读到的东西;也因了这样的解剖和掘进,文坛上站立起来一个风格独具的优秀作家。当然,思想的深度不是孤立的,它是以涉列的广博度、学养的深厚度、触角的敏感度,以及使命感、责任心、文学功夫等等辅助而成的。事实上,我们在阅读此书的时候,是能够看到一个清晰的坐标系的,这便是中华文化的纵轴和世界文明的横轴。如《怀疑荆轲》,既写了刺秦的来龙去脉,写了步荆轲后尘的高渐离,写了历代文化名人如陶渊明、朱熹对荆轲的体认;也由荆轲说到谋杀,世界范围内的谋杀,如先后遇刺的列宁、希特勒、拉宾等等,进而指出,相对于浩瀚的人类文明,任何谋杀都是不可取的。因为谋杀活动不能改变事物的本质,”改变事物本质的,实际上还在于事物的本质,如此而已”。穿越古今,打通中外,把自己的描写对象,放在人类文明的广阔背景下考察,这样的写法,在当代作家中当然非朱鸿所独具,但在朱鸿那里,古今和中外竟像两副拉绽方便、开合自如的电动屏风,手指一点,周秦汉唐元明清就到了眼前;再一点,东瀛西欧南非北美就和我定写的人物事件相衔接、相参照了。
在我看来,思想的深度对文学创作而言是至关重要的,许多作品为什么平庸,为什么读几页就不想再读了,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缺乏思想,或曰缺乏深刻独到的思想。然而,相比于文学所要求的感性、形象性和暧昧性,思想常常是以理性、抽象性和鲜明性显示其品格的。这是一个矛盾,处理不好,会出现思想大于形象的状况,让人读起来不免有坚硬、沉闷、板结和艰涩之感。朱鸿对这个矛盾的处理应该说是得当的,颇见功力也颇有成效的。朱鸿的脚步,是到过多处人物事件的发生地的,于是,对当时当地山水风物的感性化的描绘,便时不时地穿插出现在对人物事件的解剖析理中。如苏三监狱,他就写了紧临的大街上的滚滚红尘,也写了监狱之外的”惟有黄土高原才有的坚硬而倾泻着的阳光”。这些描写,无疑既浓重了作品的文学性,也对其思想性以辉映和衬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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