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原本是很分明的,像白昼和黑夜,像蓝天和大地。生就是生,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会看,一张嘴巴叭叽叭叽地会吃,脑袋瓤子一运动,便有许多胡思乱想迸出来。死就是死,眼睛没神了,嘴巴干瘪了,脑袋瓤子不运动了,五脏六腑胳膊腿,若不烧不埋不冻,很快就会变作一堆臭肉,蛆娃子就要爬来爬去了。
生和死又是不分明的。比如一个人,躯体活着,脑袋瓤子死了,你说这个人是活着呢还是死了?医学上有被称作”植物人”的,其它神经全瘫痪了,只有植物神经系统起作用,维持着能出口气,出点汗,排点尿什么的。科学发达了,能将好端端的大活人变成”植物人”养起来,谁需要脏器、眼珠、皮肤什么的,就到”植物人”身上去取。一个人身上的某些部分就在另一个人身上活着。你就前一个人死了呢还是活着?
还有,据说,人和鸡猫猪狗的区别在于人能创造性地思维而鸡猫猪狗不能,那么,脑壳里产生不了新玩意,只能按别人的思想而思想的人,不就把自己摆到鸡猫猪狗的行列中了么?于是我们能不能这样说 :这个张三李四或者王老五马老六,作为人大概已经死了,而地面上只多了一头会吃的猪或者一条会叫的狗?
事情常常是这样:有的人虽然在那里指手划脚说三道四,却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有的人虽已化作青烟碎入泥土,却在人们心中光亮地活着。
看来,生死确实是”由命”的–如果我们将这个”命”理解为能够制约人、左右人生死存亡的客观外在力量的话。这”外在力量”是强大的,简直可以说是不以人的善良意愿为转移的。任何人都不会永远生在地球上。过去的皇帝费心思费巨资搜求长生不老药,结果不是中毒而死,就是一病而亡,连”百岁”都可望不可即,更说不上”万岁”了。然而,”外在力量”也不是绝对的,人的”内在力量”也忽视不得。那些舍身取义、慷慨赴死者多是”内驱力”起了大作用。生是完全不由本人决定的,你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没有人征求你的意见。而死,却可能由自己来决定。如果一个人决定去死,果然就自己想法儿死了,那么这个人就是很了不起的。所以我赞赏”安乐死”,有朝一日,我觉得活在世上不再有什么意思了,我就”安乐死”了,尽量不给或少给别人添麻烦。
看到过一幅对联,其中两句是”不怕活着,何惧死亡”。琢磨琢磨,很有味道。艰难困苦,挫折坎坷,都是活人的事,对死人来说,一切都无所谓。死亡光临,苦难也就告辞了。死亡并不像人们想象得那么可怕,蔚蓝色的天宇、翩翩的天使、洁白的鸽群,安然、恬静、舒展、玄妙……那意境、那意味,一生大概也就只能感受一次。
如此,我们确实无理由惧怕死亡。
也如此,我们更应当快乐地活着。
(原载1989年8月5日《军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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