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座重峦叠嶂、堆绿涌翠、气象非凡的山，我常常想：这山如此之好，该是各种功能都具备的吧？比如，录音、录像。你看这凸出的崖头、耸立的松杉、凹深的岩洞，多像麦克风、摄像头或取景器啊！这奔流在峡谷里的溪水、缠绕在峰腰间的云岚，又多像一盘盘磁带呀！而处理各种信息的设备，一定深藏在这山的巨腹之中了。也就是说，这山把远古到当今的日光月影、雷声电亮、雨雹雪霰、林涛水浪、兽言鸟语、草露花香……当然，还有人类的种种活动，都做了录音和录像，保存在山的“硬盘”上了。

既然如此，山会不会把它录存的声音和图像播放出来呢？会的，只是要在适当的时候，针对适当的人。说来有幸，丙戌仲秋，参加一个全国性的采风活动，在河南省沁阳县境内的神农山上，我就领略了这样一段———那是在走了七千米步道，转了九十九道弯，看了锣鼓亭、伏羲殿、清静宫，登临了三皇峰、紫金顶、舍身台，欣赏了迎宾猕猴、倚崖白松、地质化石等等之后，大家坐在“神农谷”上方休息的时候。忽然，一阵清风悠悠吹来，耳边响起浑厚的带着磁性的声音：“您是研究龙凤文化的庞进先生吧？我是‘神界博物馆’的管理员，奉命向您‘特别播放’，请闭上眼睛，请闭上眼睛……”我抬头四顾，见同行的作家们，有的在小摊前买野生的山药、地黄和牛膝，有的在喝摊主现泡的山菊花茶，有的打开笔记本在写着什么……于是明白：千载难逢的奇异之事要光顾我了。于是，赶快闭上双目———

青山巍巍，祥云片片。一只彩凤从湛蓝的天边展翅飞来，凤嘴里衔着长长的、金色的谷穗。山间坝地上，一群先民抬头望天，领头的是一位头戴牛角冠，身穿粗麻衣，腰间扎葛藤的赤脚壮汉。彩凤徐徐下飞，壮汉双臂前伸；彩凤丹口一开，谷穗落到壮汉手中；彩凤嘎嘎长鸣，振翼飞远；众先民伏地长拜，旋而跳跃欢呼。丽日煌煌，和风习习。壮汉手扶耒耜，教先民开地、整土，随之将金色的谷粒一颗一颗种入松软的土中。天色暗暗，乌云滚滚，一条金龙扬头摆尾，携雷掣电，出没于云山雾海之中。瞬间，雨水哗然落下，山坡坝地一片滋润。随之，青翠的谷苗破土而出，迎风而长，一晃，吐出穗来，再一晃，黄熟而垂。收获之时，先民们手捧金黄色的谷穗，簇拥着壮汉欢歌起舞。金龙彩凤也来与民同乐，一个盘旋腾跃，一个扬颈高鸣。

黑风飒飒，瘴气漫漫。凶恶的疫情袭击了部落，一个小儿倒下了，一个老人倒下了，一个妇女倒下了，一个男子倒下了……人们摇摇晃晃地围拢到村头树下，巴巴地望着壮汉。壮汉浓眉紧锁，目光如炬。突然，他手一攥，脚一顿，背起竹篓，操起石铲，迈开大步，毅然走向崇山深处。山道峣峣，荆棘丛丛。壮汉左辟右斩，摸索前行。看到一株异草，他掐叶而尝；发现一朵奇花，他摘瓣而辨……背篓里盛满了药草，药草送到了病人的嘴边，嘴边的笑意绽开一张张黄瘦的脸盘；一个个被疫症击倒的先民又站立了起来，萧索的村落重见生机，荒芜的田野再飘歌声……大雨淋淋，雪花纷纷，壮汉身负药篓，在山路上攀登。忽然一个趔趄，壮汉从崖头滚落，脸颊、手臂、脚踵，多处磕破划烂，血红斑斑。壮汉挣扎着爬起身来，嚼一把药草敷在伤口上，背起药篓，踉然前行。

青丝蓬蓬，白发苍苍。奔走在山野中的魁梧壮汉变幻成了矍铄老人，额纹沟壑纵横，两鬓霜雪璀璨，惟双目炯亮依然。松林中，老人发现了一种缠树而长的藤，此藤绿叶鲜翠，片片对生，叶间杂开淡黄色小花，香气悠悠扑鼻。老人一如既往，摘下两片嫩叶放入口中，嚼了嚼咽下。瞬间，意外发生，只见老人双手捂肚，大叫一声，轰然倒地……彩凤嘎叫着飞来了，它拍扇着翅膀，将噙在口中的清泉滴入老人的眼中，老人没有苏醒；乡亲们赶来了，他们伏在老人耳边，一遍一遍地呼叫：“首领！首领！”“神农！神农！”老人没有动静。青山呜呜，大地咽咽；长风浩浩，彤云团团。金龙闻讯赶来，绕着老人左旋右转，后曲身伏地，将老人驮起，腾云驾雾，彩凤振翼相护，在众人的哭祷声中，飞向山巅。恍惚中，老人头颅高昂，背脊隆起，俨然化为一座雄伟峻拔的龙山！……

“啊！”我不禁感叹出声。

“庞进你咋了？！”一位老作家朝我喊，众人也围拢过来。

“太神奇了！这山不简单，得好好看！”我揉揉眼睛，抹一把额头的汗水，说。

（原载2007年1月13日西安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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