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格蛋蛋掉在沙蒿蒿里–”
当旅行车在黄土高原的沟沟壑壑中蜿蜒的时候,当我们一行人在毛乌素沙漠的边缘地带穿行的时候,当我坐在塞上至省城的飞机上朝舷窗下俯瞰的时候,我的耳边就反复地回响着这样一句信天游。我知道,这是我在唱,我的心在唱。因为我看到了它们,一再一再地看到了它们–沙蒿蒿,在峁梁、沟畔、坡坎遍布的沙蒿蒿。它们坚持在风沙中,顽强在风沙中,蓬勃在风沙中,繁衍在风沙中;一株一株的,星星离离的,片片断断的,然而,正是这星离片断的联合,构成了高原荒漠的绿色,而绿色,可是让人活下去的颜色啊。
我们的面包车在泥泞的土公路上缓慢地行进。她在一座房屋破旧,却有一面红旗高高飘扬的小学校边招手挡车。”看样子是个老师,捎上吧。”车上人说。她上车了,三十来岁的样子,清秀而略显憔悴。发现不是班车,就站在车门那儿,只将一个小型的”蛇皮”袋放下来。”坐嘛坐嘛!”我示意她坐司机座身后的楞台上,她拘谨地坐了,将发丝朝耳后拢了拢。
“你是这学校的老师?”我问。
“不。”她抬头看我,眼神怯怯的。
“那怎么在这儿等车?”
“我是从大柳塔上的车,车到半路上不前啦,我就下来走,走了老远了,才看到你们的车。”
“那口子在大柳塔工作?”
“没。村上人在那儿开了个食堂,我去给人家干活。”
“今天是回家?”
“回来看看娃娃。”
“几个娃娃?”
“两个。”
“上学了么?”
“上了。一个上三年级,一个一年级。”
“学的还好吧?”
她点点头,眼里亮亮的。
“家里供两个学生,紧张吗?”
“紧张,而今什嘛都贵了。”
“娃娃他爸也出去干活吗?”
“他不行了,前年给人家盖房子,把腰摔折了。”
“那家里全靠你了?”
她点点头,脸上郁郁的。
“你们村里有上大学的吗?”
“没。听说全乡就去年才有了一个上林学院的。”
“要是你的孩子考上初中,你供他们吗?”
“供哩。”
“考上高中呢?”
“供哩。”
“考上大学呢?”
“也供哩。”
“上大学要花好多钱呢!”
“只要娃有出息,就是砸锅卖铁,苦死累死也愿意哩!”
她眼圈红了。
……
傍晚,一个彤云密布的傍晚,在神木红碱淖海子边的沙地里,一丛沙蒿蒿面对了我。它不高大,不壮硕,姿势也谈不上优雅。叶子是细细的长长的针形,这样的形状该有利于保存稀有的水分,抵抗粗砺的风沙;一丛六七个大叶枝,叶枝上再长芽,是大枝的子孙了;灰白色的杆儿,顶端红红的;黑色的籽儿一抓一抓,闻闻,有一股药草味;根裸露出一段,打着弯,纠纠地扒着沙土……
起风了,呼呼地带着沙粒。沙蒿蒿在风中晃动着身躯,一伏一起,一伏一起,再伏再起。下雨了,先是疏疏地掉点儿,倏忽间就稠了,随风飘洒下来,拉出万千道斜线。沙蒿蒿湿了,冰冷的雨水顺着叶枝,默默地流向根,流向根下的地。
我心中一阵怆然。
“泪格蛋蛋掉在沙蒿蒿里–”
(原载1998年6月8日《大众日报》)
声明:作者对上网作品享有著作权,未经同意,不得以任何形式刊载。
地址:西安市太阳庙门43号西安日报社 邮编:710002
电话:029-81017295 电子邮箱:loongfeng@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