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时经常说的话是”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磨一手老茧,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这些对有的知青来说,可能有些难度,对我是不难的。一个原因是我有一条”农民”的根,从爷爷辈朝上翻,差不多都是农民。有两个叔父,至今也还在田地上耕耘。再说了,我从小生活的栎阳镇,本来就是农村,现在还是农村。家中的亲戚,舅呀姑呀姨呀老表呀,差不多都是农民,班上的同学呢,很少有不是农家子弟的。还有,小时候寒暑假,总要回老家呆一段时光,老家当然是地道的农村。上学期间,也是经常”学农”的,所谓”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摘棉花,拾麦穗,砍包谷秆,打土坷垃等等,都是熟悉的甚至是熟练的。
这一切,使我能够很容易地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三同”是很自然的事了。初到队上,只有我一个,住在邵大妈家里。知青点还没有建立,起不成灶,就挨家挨户地吃派饭。包谷糁,搅团鱼,酸菜麻食浆水面,贫下中农吃啥我吃啥。干活也是铃一响就出土,锄地就锄地,摊场就摊场,汗水落地摔八瓣,把太阳从东背到西。三年下来,除了所谓的”摇耧撒种入麦秸,赶车能打回头鞭”之类的技术活没有掌握外,一般农活都是能拿得起放得下的。
和一些人的被动下乡不同,我的融和是主动的。我当时很愿意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农民,事实上,那些年我的衣着穿戴面貌神气,都和农村青年不差一二,出外干活,没有人能看出来我是知青。有两件事现在想来还觉得有趣:邵大妈的三儿子穿了一件粗布衫子,是那种白底蓝道的,他的身材和我差不多,我就提出换衫子穿。邵老三愿意,邵大妈不愿意,她摸摸我的衬衫,说:”换不得换不得,你的新,他的旧,你这是涤良,他这是老布,换了你吃亏哩!”可我当时就没有想到吃亏不吃亏,只觉得我应该有那样一件衫子穿在身上。后来当然是换成了,我高兴地穿着那件粗布衣服,干活,开会,回家,走来走去的,觉得很舒服,很惬意。
还有一件事,是那年来省城参加知青代表会,全县来了十几个人,其中有五六个女的。我们从住的地方出来,坐车到大厦开会。我在前边走,她们在后面笑,哏哏嘻嘻的。我扭回头,她们依然笑,我莫名其妙,将自己上下左右地检视了一番,没有什么反常的呀,就问她们笑什么,其中一个便指了指我手中的兜。嗨,我这才明白,她们是笑庞进怎么提了一个又皱又土的旧粗布兜,还是个红格格的!我朝周围看了看,这种兜的确绝无仅有,人家拿的,不是军用挎包,就是人造革包,还有其它什么质料的高级的包。也怪,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来西安开会,还要考虑一下该提什么样的兜这样的问题呢?因为我并没有认为我不该提这样的兜,因此也就没有必要更换它,就一直提到会毕,再提上一兜学习材料,回到屯刘大队。
插队的三年,是和农民群众融和的三年。现在看来,这样的融和,不可能是彻头彻尾的,完全同一的,因为毕竟从小吃了一份商品粮,许多方面和农民还是有差别的。但是,这样的融和是珍贵的,它使我终生终世,在精神上,在血脉里,都和我们社会的大多数人有割不断的联系。如今,我离开农村已二十多年了,但我对农村的事情,对农民兄弟,尤其对那些还没有彻底摆脱贫困的父老乡亲,一直保持着足够的关切。这种关切是发自内心的,自然流露的。比如,春天的雨水比较及时丰沛,我会望着茫茫雨雾自言自语,说这雨下得好啊,今年的麦成了;遇到旱象严重的岁月,我会陷入由衷的焦虑;而对那些坑农害农的贪官污吏,我会恨的,恨不得拿刀杀了去!
1998年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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