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宁远县的古城中，有一座中南六省区最大的，始建于北宋乾德（公元965年）年间的文庙。作为儒家文化的代表性建筑，文庙纪念的当然是”至圣先师”孔子，因而也称孔庙。宁远文庙也不例外，红袍绿靴、浓眉宏须的孔老先生，就气宇轩昂地端坐在雄伟的大成殿里。那么，我为什么要将这座文庙称为”龙庙”呢？只因为这座庙里的龙特色独具，为其它文庙所不曾见。

借参加舜文化研讨会的机会，我曾三次到宁远文庙看龙。先是会议组织大家参观，言下午要离会，时间紧迫，看得粗疏。后言车晚些才走，就又自己去了一趟，急急地拍了几张照片。再后来说车明日才走，时间一下子宽裕了，便仔仔细细地又看了第三次。第三次看的时候，县文物局的领导周九疑先生不顾多日忙累赶来陪我，看到他眼中满布的红红血丝，我心中倏然感动。

宁远文庙中的龙多得数不清，房脊、檐头、梁栋、接榫，门礅，到处都有龙的形象，最突出的是被誉为”国宝”的大成殿檐下环廊而立的二十根龙凤石柱，和置于殿前的五龙丹陛。由于采用了高浮雕镂孔工艺，这些龙无论盘旋于柱还是起伏于陛，皆高头探扬于体外，眉目掣电而瞠，须发带云而飘，鳞纹深刻流畅，足爪撑蹬有力，厉厉然作涵威敛猛之状，跃跃然似乎随时即可腾飞，让人看了再看，赏叹不已。老周告诉我，就凭这些高浮雕镂孔龙凤，宁远文庙成为国家级的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我说够，确实够。

大成殿前建有石砌须弥座月台，月台四周嵌着三十多块浮雕石板护栏。其中的一块引起了我的特别注意，画面上一前一后两只怪兽踩着团团祥云飞奔。仔细看那怪兽，后一个圆头胖脚，鬃发披拂，像虎像狮，非龙非麟，是一只”辟邪”吧？前一个就清楚多了，高颈回转，长喙叨珠，分明一只凤的头颅，却健腿力蹬，勾趾抓伸，显然一副龙的足爪。于是我做出判断：这是一条”凤首龙”，或可称一只”龙足凤”。

宁远文庙的现存建筑是清同治十年至光绪八年（1871-1882）最后一次大修时留下的。这十年光景在慈禧主政期内。帝王为龙，帝后为凤，这样的比附和象征，以明清两朝为盛。于是有了清东陵慈禧墓凤在上龙在下的图案。这样的图案宁远文庙中也有，就雕刻在牌坊状的棂星门的北面，那只骄凤展翅傲立，下面有盘曲小龙扬首是瞻。以此为鉴，来理解凤首龙的出现，显然是一个可以讲得通的思路：凤是龙之首，龙听凤的话，凤的脑子指挥着龙的身子。

我想的还要再多些：按我的考察，龙是古人对鳞虫、走兽和天象的集合，凤是古人对鸟禽羽类的集合，龙凤的集合对象，将水中游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囊括一尽。而且，在古人看来，水中游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包括人在内的种种生物非生物，都相互依存着、彼此渗透着、阴阳和谐着。对应到龙凤上，就是龙中有凤，凤中有龙，龙凤一体，同生共荣。比如，汉代的应龙，就生着一双凤翅；明清龙也常见甩一条凤尾者。以此来看眼前的凤首龙，你就觉得它的创作者绝不仅仅是手艺精湛了。

我问修建文庙的工匠是否留下姓名，老周说没有。我说有如万里长城兵马俑，全是无名英雄干的活。告别时，老周把他搜集的资料、撰写的文章复印予我，让我参考，说你是专家，也为我们文庙写点文字吧。我说这篇文章我肯定要写，为了精妙璀璨的龙凤文化，为了那些远去的无名英雄。

2000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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