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血的残阳跌入黛色的山坳，天色骤然灰暗了；落叶被凛冽的山风卷起，沿着圪圪塔塔的路面，纸钱一般飞舞。一位面容清癯的年轻人裹了裹单薄的长衫，低着头，匆匆走进关城。头发斑白的老城吏望着年轻人的背影，咧了咧宽厚的大嘴。半个时辰后，年轻人落寞在城角小客栈的杌凳上，灯影摇曳，将他飘散的发丝映照在斑驳的土墙上。窗外乌云遮月，山风呼啸。他嗒然北望，不禁长叹一声：唉！真是”去亦一布衣，来亦一布衣；羞见关城吏，还从旧路归”呵！

这是一千二百多年前的一幕。主人公就是后来出使边塞，写出了”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等的岑参。岑先生从家乡南阳走来，兴冲冲地赴京城赶考，不料幸运之神并不怜念穷困的书生，落榜的滋味使他的整个归途一片灰色。山道依然坎坷，关城依然险要，出路在哪里？前途在何方？

撩起一团团历史烟云，又一位白发飘拂的老人向我们走来。他是岑先生的老乡，比岑参小了五十三岁的韩愈韩昌黎。那一年，韩先生因谏迎佛骨被宪宗皇帝从刑部侍郎的位子上刷了下来，贬往遥远的潮洲。时值隆冬，大雪封山，年过半百又深染沉疴的诗人，走走停停，其颠踬凄苦状是不难想像的。走到武关城下，凄苦的诗人遇到了两位比他更凄苦的吐蕃人。他们将被发配到湖南去。惺惺惜惺惺，面对沉沉云天和蓬头垢面的流犯，诗人心泪潸潸：”嗟尔戎人莫惨然，湖南地近保生全。我今罪重无归望，直去长安路八千！”

看来，这个以”武”为名的关城，不仅是”扼秦楚之交，据山川之险”，使历代兵家必争的武人之关，也是”行尘西风冽，驻马几多苦”的文人之关啊！来往悲欢万里心，多从此路计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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