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清冽的细雨淋湿了窗外的景物,也让人的心事少了毛燥而多了莫名的怅然。文友们小聚时,庞进赠送我一本他的新书《大悟骊山》。回到书舍,我几乎是一口气跟作者读完了他心目中的骊山的。
对于骊山,我们并不陌生,这多半是那种游客式的所谓熟悉。某某地方我去过,那里有山有水有寺庙,还有什么历史传说,不过如此而已。游人亲近的是大自然的空阔和真切,或是对神往中的历史遗址的拜谒。写游记文章的人,会转述景点的渊源和见闻,兴许还得出一点什么哲理来。写骊山的文章不少,笔者也曾写过几篇,各有各的说道,各有各的笔法。尽管它的客体是不易置换的,其主观审视的差异性便使同一座骊山有了五花八门的模样。这当然是说它的内在价值和文化含义。庞进的骊山,是得天独厚的。他与生俱来地受益于这座名山的水土和地气,长期浸润于这一方地域的历史人文氛围之中,拥有近水楼台的天生的遗传优势。他的庞氏先人和子民在这座山下迁徙繁衍,仰慕着眺望着山间所演绎的神仙皇帝、英雄美人和奸臣贼子的活剧,几乎阅历了一部接近主流社会的史册。在这本书里,更重要的是作者既设身处地,又立足当下,在运用丰饶的学养的同时,调动真切的生存处境和生命的体验,完成着他独一无二的对骊山的大悟。
他对骊山的谈天说地是从一例人生遭际切入的,从而拉开了骊山充满诱惑的神秘帷幕。谈龙说凤,是庞氏所长。对华祖的寻觅考证,也是具有说服力的。它是历史的,地理的,却更是关注人的。人的价值观评判,人性的张扬,几乎贯穿始终。作者溯源而上,继之顺流而下,阐述了这一地理和历史对象的风云变幻和万千气象。他没有程式化地扮一个平庸导游的角色,去复述已有某些定评的伟大而传奇的历史故事,而是另辟蹊径或是突发奇想,坦诚地拿出自己经过深思熟虑的判词来。比如,他说褒姒祸一个该祸之国有什么不好,脚踩秦陵时说要与嬴政作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扳手腕的较量,鸿门宴讲信义的失败与不讲信义的胜利,都让人读出一种达观的睿智来。他对封建性的批判入木三分,有一股犀利的锐气。在名胜名人之外,他也写了当今的平民百姓。其中写到的山上的居士,自述纪实的语气,人物剖白的言说,朴拙粗砺而哀婉凄凉的倾泄,是十分动人的。另一个告了几十年状的认死理的叫杨仕会的人,其质直正义令人怦然心跳。自个的家世,也自然是作者揭示骊山秘史不可或缺的生鲜的一笔。
骊山作为作家精神建构中的地理概念,文学的意味自然地融于地理常识,二者兼备,相得益彰,形成了一个新的文本中的名胜。每一个作家都有属于自己的精神游历之地,庞进笔下的骊山本是贮藏于他记忆中的,流淌于他血脉中的,沉淀于他情感中的,由此可见它是靠得住的,是值得信赖的。书中的几篇小说散文,是骊山的副产品也是作家的主产品,它如同骊山景物中的石榴树上掉下来的几枚干果,苦涩里含着幸福的甜蜜。
之所以构成灵性的书写,是它不仅仅是导游图或地理课本一类实用读物,它是灵魂和心性凝结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