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默的季节》（长江文艺出版社2000年12月版）读了一个多月，一点一点地读完了。之所以读得这样慢，是因为它是一部写苦难的书，苦难不是快餐。对苦难的广度、烈度、强度，作家冯积岐有精彩的、艺术的、独到的描绘。捧读由血和泪铸成的文字，我禁不住感慨万端。我想，这苦难不仅是主人公周雨言一个家庭的，它是八亿农民的，也是整个中华民族的。那么，造成这些苦难的根源是什么呢？我思考再三，觉得非东方专制主义莫属。是这个传承了几千年的恶魔最大程度地戗害、毒化、扭曲了人的灵魂，践踏、糟蹋了人的尊严，把人性中丑恶的一面挤压、释放了出来。这个恶魔具有搅肉机的功能，能把人的良知搅得粉碎，搅出一大批头顶冕冠或乌纱的小人、奴才、流氓和恶棍。恶魔施虐，中国的亿兆斯民怎能不水深火热，灾难历历？这个恶魔是无法、违法之源，也是无德、丧德之源。

由此我想到了知识分子的悲剧精神。悲剧精神是什么呢？我想了四句话：疮痍在目的悲悯感、飞蛾扑火的壮烈感、钢刀剜心的痛切感和清莲出泥的孤独感。就是普遍的、老百姓的、民族的、国家的以及人类的苦难能否全方位地进入你的眼？你是否对这些苦难忧心忡忡，常常长夜难眠，心泪潸然？你能否成为一个社会的良心，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承担起一份社会的、历史的责任以至于成为牺牲而不顾？你是否在将批判的锋芒外指的同时，也内指于自己的心怀深处？你有没有扪心自问：我有没有助纣为虐？我有没有同流合污？我有没有在滴血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在抽搐的身体上再踩一只脚？如果有，我是否痛不欲生？是否终生都有一种罪感？同时，你有没有强烈的走出泥潭、提升灵魂的意识？在走出和提升过程中，你有没有感到艰难、苦涩、孤清寡援？而在艰难、苦涩、孤清寡援中，你依然一无反顾地、坦荡凛然地要走出、要提升？

我觉得有无上述悲剧精神，是能否成为一个严格意义上的知识分子的重要条件；也是能否成为出类拔萃的作家，写出伟大作品的重要条件。因为有了这样的悲剧精神，才能使灵魂摆脱物欲的诱惑和屑小的纠缠，升跃到一个高度，才能有具足的、非凡的生命体验。

2001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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