俭朴

庞进  发表日期:2005年12月3日  

 

读一些描写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作品,常常能见到”峥嵘岁月”、”苦涩年华”、”苍凉青春”,甚至”艰难时世”、”不堪回首”等等词汇。也有朋友问过我:”你下乡的时候苦吗?”我说看怎么说了,和现在的生活相比,那些年月是够苦的。如果回到当年,以那个时代劳动人民普遍的生活水平作参照,我的下乡是算不上多么苦的。和那些去穷山恶水荒原沙漠插队的战友们不同–他们是吃了大苦的,我下乡的地点在关中平原,而且是被称作”白菜心”地方,地平土肥,秋麦两熟,不遇大灾,吃饱饭是不成问题的。况且,我常想,农民群众世世代代生活在这块土地上,我们要是喊叫苦得受不了的话,他们又该如何呢?

我这样讲,并不是说我下乡是享福去了,不是这样的。随着其他知青的陆续到来,邵大妈家住不下了,生产队就将两间场房简单收拾了一下让我们住。场房是农忙时堆粮食放工具的地方,黄土打墙,麦草苫顶,挖一个窟窿做窗,安一扇漏风透气吱吱响的门,我们就搬进去了。没有床,就抱麦秸,打地铺。麦秸铺睡久了会上火,眼红嗓子干,于是就找能支床的材料。我在饲养室后院发现一具废弃的弹花机架子,便抬回来,钉子拔了拔,油污刮了洗,铺一床生产队晒棉花用的竹箔子,放上褥被,就是一个不错的床了。

第二年开春,我成了组织中人,被选为大队干部。会多,常往其它队跑,吃饭没个准时,不好意思给点上的其他知青添麻烦,就移居到新东队,住进饲养室院里的一间小屋。一块水泥板支起来,是桌;两块木板架起来,是床;门边地方宽一些,刚好盘个锅头。屋子的隔壁是草房,每当队里给牲口铡草倒草的时候,我这边就落厚厚一层灰。吃饭是没办法讲究的,学会了烙锅盔,但常常是一边烙,一边饿不及待地揭那黄了的吃,锅盔全部烙熟的时候,也是我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更多的情形是做连锅面吃,和面、揉面,擀薄了,切成旗花状,锅烧开一下,菜少,有了就放点,没了辣子酱油醋,一调就开吃。水要到远一些的农家去提,有时实在累得不想跑,就到对面饲养室,那里有一口为骡马牛服务的大水缸,瞅一瞅,看饲养员不在,赶快将水面上的麦草屑儿吹开,舀上一瓢。

这段生活的印记是深刻的,以至于后来多次做梦,都梦见我回到了那间小屋,歇乏睡觉,读书看报,听牛吼马鸣骡子叫驴咬槽。如果要选择某个词汇概括一下,我不用”穷困清贫”,也不用”艰苦卓绝”,我用个”简陋”。是啊,那是一段相当简陋的生活。多少有点像身居陋巷,箪食瓢饮,贫而好学的颜回。虽没有他那样自觉其乐,德性超凡,但也没觉得日子怎么样的把咱亏了;同时,在劳作之余,也是尽可能多地读点什么,记点什么。

了解我的人常说我”生活不讲究”,是的,不讲究。衣食住行没有”派”,也没有”势”,用”简单”、”俭朴”来描述,一点都不过分,–当然也不愿意给人一个”穷酸”相,说我们的社会没进步。就吃饭而言,酒席宴会也去哩,朋友小聚也有的,但爱吃的还是简约清瘦的家常饭,有时候一个凉馍一个洋葱就能解决问题。孩子吃饭时掉撒了米粒,禁不住要数说两句;看到丰席盛宴上一剩一桌面,会由衷地心疼,觉得太浪费,太可惜。这一切,并不说明我是多么的高尚,也不表示我不追求现代生活的高质量,而是过去的生活,包括下乡那段生活,使我养成了习惯–不认为奢侈和浪费是好事的习惯。

1998年9月2日
声明:作者对上网作品享有著作权,未经同意,不得以任何形式刊载。
地址:西安市太阳庙门43号西安日报社   邮编:710002
电话:029-81017295   电子邮箱:loongfeng@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