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在的中学生参加高考的年龄,我下乡了。那是伟大领袖的伟大号召,谁能不响应呢?在我们“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的时候,已有“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子弟,经“推荐”走进了大学校门。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是掠过一丝艳羡的,但很快就被“扎根农村干革命”的豪言壮行冲淡了。当时的我是理想化的,也是下势干的,而且已有人向我提亲,也有“小芳”样的女孩子向我走来,我甚至都动了找一个健美的村姑成家的念头。
那是个风云突变的年代,忽然间伟大领袖就不在了,忽然间“四人帮”就倒台了,忽然间就招工了,忽然间我就告别了锄头铁锨,告别了“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成为一名生产催化剂的“三班倒”工人了。穿上蓝色工作服的前几个月,我的心情是谈不上愉快的,原因主要是头上曾有省级模范知青的光环,喊过“扎根”的话,觉得自己是一个说了假话的人。沉沉郁郁地过了些日子,忽然间传来了恢复高考的消息,那真是平地一声雷啊!全中国的年轻人,以及许多年纪已不算轻的人,都好像服了兴奋剂似的,我那笼在心头沉郁之云,也一扫而去。
和后来的应届生相比,我当时不算是下多大功夫的人,也就是把高中时的课本翻出来看了看,将能搞到的很有限的复习资料读了读。考试是在11月吧,天已经有些凉了,考场设在华清中学,记得是在上坡后的第一排最东边的那个教室。开始是坐满了的,可几分钟后就有人起身交卷朝出走了,当时我还诧异,这几位老兄可以呀,答得这么快。之后才意识到他们大概是“老虎吃天”。我的情形好一些,坚持答完每道题,而且没有觉得有多么难。这大概得益于高中时学得尚好,下乡时又喜欢读书看报吧。好像就考了一天,自己走去又走回。中午饭是在华清医院姐姐那儿吃的,当时姐姐刚生小孩不久,身体不好,她的婆婆我叫娘,帮她管孩子,也给我做了一顿饭。记得娘给我做的是棍棍面,临潼人叫“搓搓”,还泼了油,那碗面很好吃,至今回味,香味悠然。几十年后,高寿的娘病故,我赶去吊唁,面对灵堂上娘的遗像,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这当然是后话了。
若干天后,成绩出来了,贴在县城街道的高墙上,榜上有我名,且排在第三,据了解情况的人讲,我前边的两位都是“老三届”,而且都是正在教书的老师。接下来就是等待录取了。我所在的单位有十几个人参加高考,同车间的一位率先拿到了通知书,我的却迟迟不见。一些好心人来安慰我了,说别灰心,年龄还小,明年再考,我自然是唯唯了。快过春节的时候,一封薄薄的信终于来敲我的房门了,是陕西师大政教系的录取通知书。当时我有点愕然,因为我没有报陕师大,也没有报政教系呀,后来才知道,第一届,几乎不看你的志愿,师范类院校是优先录生的,所以,全省各地的高分生,几乎都被师大网罗了。——人的一生,大概都会遇到诸如此类的关乎前途命运,却又不由自己决定的事情吧。当然,还是很高兴的,记得那天,在把喜讯告诉家人后,我兴致勃勃地爬了一回骊山,我爬得很快,几乎小跑似的,一鼓作气,直奔山巅,而那通知书呢,就揣在激动不已的胸前。
(原载《陕西日报》2003年6月6日;收入《卓立苍茫》太白文艺出版社2008年6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