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进先生最近出版了一本名为《龙情凤韵》的诗词集,看着大气的封面和介绍文字,有一种想读的冲动,于是就拨通了先生的电话。没等我开口,电话那头的庞进先生就亲切地叫出了我的名字,让我倍感温馨,约好时间,下午前往。
十七年前,因采访当时的一套名为“西风烈”的散文丛书,庞进先生的《慧雨潇然》是其中的一种,和庞进先生相识,以后就有了一系列交往。这些交往让我感到高兴和舒服,因为我是爱好文学的,也想搞写作呀!庞进先生先后赠予我他出版的著作,我在新闻单位上班,凡是有相关文化活动我都会想起庞进先生,采访他请他从文化的角度进行解读。
抗非典的2003年,春天的一个下午,我约访庞进先生,因为要做“西安之子”呀!到他供职的报社,先生搬来两把椅子,我们面对面坐下,我提问,先生答,比较郑重其事,我能感受到那一阶段先生的心情,诸事缠绕,但对于自己喜欢的事情从来不放弃。最后,他签名给我他的散文集并题词:“骨头长在血里”。将访谈整理出来,我比较满意,后来我两次出书,都收入了这篇访谈,因为我觉得,庞进先生把当时想说的话都痛快淋漓地表达了出来,实在难得。后来,我对庞进先生说,我很怀念那次访谈。他说,那次你问的好,我回答的也好,人和人之间最忌讳假惺惺,一假就变味了。可贵的是我们在交心。
后来我办网站、开研讨会、出书,等等一系列事情,庞进先生都以自己的实际行动予以支持,令我很感动。
2008年那次通过网络的采访,我得知庞进先生以后要经常出国探亲,甚至定居,当时我有点神伤,觉得见面可能不方便了。庞进先生说已经地球村了,联系依然方便。并说,出国对了解海外生活、认知世界文明有好处。后来通过一系列事情的发生,我终于明白了,出去真是有出去的好,参照系更丰富、视野更开阔、思考更全面了!
这些年,庞进先生的龙凤文化搞得红火,省外多家文化项目请他担纲策划,在陕西的文化人里民,他成为文化产业的先行者。2012年,我陪同庞进先生到四川南充就是进行一项龙凤文化产业的落地工作。庞进先生很敬业,一到住地就投入工作,令陪同他的人很感动,因为舟车劳顿呀,再怎么都得先休息一下呀!那一年到贵州余庆,也是文化项目,庞进先生打电话相邀,我因事不能前往,但我很感念庞进先生牵挂着我。
这次到西安中华龙凤文化研究院的办公室坐定,不一会先生就回来了。说,去了趟陕报社,人家发了稿子,亲自送本书,以示尊重。仔细端详先生,发现先生的头发已霜染稀疏,而我也已不再年轻!先生说,到明年11月,就正式退休了。我说,快呀,时间真快。先生问我的情况,我说今年广告传媒遇到很大障碍,基本赔钱,慢慢来吧,文化人做一件事情还是比较困难的。庞进先生就将新出的诗词集签了名送我,说,这本集子的出版,算是对自己几十年的诗歌创作做一个小结吧。
我和先生都坐在沙发上。我说,多少搞新闻的写了一辈子“本报讯”,最后一退休,啥都没有了,庞老师搞写作,搞龙凤文化研究,还把龙凤文化产业化,使其落地生根发芽,搞出了成就。先生笑了,说:“当编辑,做记者,是职业、是饭碗,要尽心尽力干好。写作和龙凤文化研究是事业。我上世纪90年代初也办过公司,后来主动不办了,因为相对于办公司的劳神费心,我更爱清净,更爱独立思考,那么搞写作,进行龙凤文化研究就成了最大的兴趣,如果说还取得了一些成绩的话,那也是多年积累、不懈努力的结果。”
我说:“老陈病了,在医院。”庞进先生叹惋地说:“唉,听说病的部位不好,老陈受罪了。”说着翻开了诗词集,给我指拍于2006年1月的一张照片:在陕西省作协主席的办公室里,陈忠实先生坐在沙发上翻看庞进先生的专著《凤图腾》,庞先生倚坐在陈身边的沙发棱上。说:“你看,那时候多精神。”我说:“我给老陈也拍过一些照片,那些年确实精神,状态好。”
“《白鹿原》是上个世纪面世的中国最好的小说,会流传下去的。”庞进先生慢慢说道,“这本书的成功,在于超越了党派之争,超越了具体的时间空间。以关中大儒牛兆濂牛才子为原型的朱先生,是《白鹿原》的灵魂人物。朱先生的思想融通了儒道两家,陈忠实在写作中,自觉不自觉地接受了朱先生的思想,于是作品就有了能够超越当时两党之争的民族文化的深度和高度,有了‘翻鏊子’的精彩比喻。电影《白鹿原》最大的缺失,就是取掉了朱先生,于是该电影就缺失了灵魂、没有了高度,仅仅是用镜头讲了讲故事而已。”
“记得你在黄伟兴作品研讨会上说,只有具备大思想,才能成就大作品。儒家,道家,佛家,你都得学,都得懂,如果能融会贯通,那就是高人。”我说。
“是呀,你看《红楼梦》,那么多故事、那么多人物,故事也精彩,人物也典型,但最后究根揭底,落到一个‘空’字上。曹雪芹显然是接受了佛教‘空’的思想,将其艺术地渗透于《红楼梦》的写作中,于是《红楼梦》就有了灵魂、有了深度和高度。……作家要努力地成为一棵大树,根须深扎在厚土之中,枝梢高探到彩云之上;就是说,既要最大程度地接近生活真实,又要对生活真实作高屋建瓴的思考。所谓高屋建瓴,就是作家要站在当代思想文化的制高点,或者说至少接近这个制高点。而要登上或接近这个制高点,你就得下古今中外、融会贯通的功夫。否则,你的作品就可能仅仅是一些细节的堆积、一些情节的铺排、一些故事的演绎,就很难成为超越平冗、震撼人心的力作。”庞进先生说。
“我认为庞老师的《平民世代》就是一个可以流传的文本,因为它记录的是真实,是发生在普通人身上的事,而且有深入独到的思考,后世人可以根据这个文本了解、研究当时的社会情况。”我说。
“这也就是写作的价值和意义了。”庞进先生说。
“首先你得熟悉和了解你接触的生活。比方说,我们村现在已经没有墓碑了。”我说。
“为啥?”庞进先生问。
“因为现在死后都是火葬,没有地了,也就没有坟了,只有骨灰盒,村上盖了一个三层楼房,骨灰盒都在那里放着,我爸,我爷,我奶,都在那里放着。”我说。
“你们村离城近?”庞进先生又问。
“是啊,就在三环边上,所以说,没有墓碑了。有钱人买墓地,已经迁到墓园了,但大部分还是在那楼里放着。我只知道爷爷的名字,往上就不知道了!”我说。
“我们家族可是上溯到六代,有家谱。”庞进先生说。
“我们家应该也有的,但文革期间破四旧,烧了!”我接着说,“所以说,你的《平民世代》就很有意义了。我想,若干年后,我们告别了这个世界,就嘱咐把骨灰撒到高山之巅、流水之中,或者让其融入大地。到时候再烧几本我们自己写的书,表明:这世界,我来过!”我这样说,有点悲壮。
“埋到山中一颗树下也挺好的。”庞进先生说。
于是说到丧葬。我说:“我们村曾经死了三个老婆,第一个吊死,第二个碰死,第三个跳楼死。第一个大概在二十五六年前了,下葬那天,倾盆大雨,主事的在灵前打了那老婆的儿子三个耳光,这个儿子跪在地上给乡党们磕了头,才起的灵;第二个家里把这事捏灭了;第三个就发生在今年……”
“这就是传统民俗的教化、规范作用了。你应该把这些写出来,名字就叫“城中村”,你原来就写过长篇么。”庞进先生说。
“所以说,回到乡村,叶落归根,我认为已不是先前那回事了,乡村早就拆完了,礼数早就没有了。”我说。
“儒家的道德信仰体系已经崩塌了,新的还没有建立起来。我提出龙道信仰就是想解决民族信仰缺失的问题,想法是把儒、道、佛各家的适合当代社会的精华提取出来,再吸收世界文明的有益成分,形成以龙为标志的龙道信仰体系。”庞进先生说。
“目前进展如何?”我问。
“目前在思考如何使龙道信仰真正发挥其历史使命,即解决中华民族的终极关怀问题。”庞进先生说,“西方文化是将人的终极问题推给上帝,我们的祖先是注重现世生活,敬鬼神而远之,以人文代替宗教,和西方相比,我们的祖先对终极问题的处理有些简单化。现在看来,在人类的力量之外,是存在一种宇宙力的,这种宇宙力,可以理解为各种自然力的综合,是人类不能掌控的。我们的祖先认为龙是人类与宇宙力之间的中介,即人类可以把自身释放的能量通过龙这个中介与宇宙力相联系,从而注入、汇聚到宇宙力中,宇宙力是永恒的,人的能量汇入宇宙力,人就获得了永恒。”
“你说的宇宙力是一种超级的能量吧,这个能量很难表述清楚,但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它都存在。”我说。
“是啊,宇宙力是客观存在的。”庞进先生说,“龙是中国人对自然力的神化和升华,应该说本身就体现着宇宙力。现在,对龙而言,承载人的能量与宇宙力相对接、相汇合,是顺理成章的事;对人而言,应当按龙道信仰的核心理念‘尊爱利和’即‘尊天尊己尊人、爱天爱己爱人、利天利己利人、和天和己和人’做人处事,这样,人的正能量就会多一些、大一些;同时,要对龙有一份虔敬和信任,即相信龙能将我们的能量带向永恒的宇宙力。”
“这就是信仰、信念的力量了。”我说。
“对。任何信仰,只要你信了,就会产生力,信得越诚,力越大。龙道信仰超越了地域、党派、族别、国界,可以成为中华民族相对统一的根本性信仰。”庞进先生说。
…………
交谈中,我还注意到了展示在墙上的庞老师的书法,感觉有功底,我说我在临颜真卿。庞进先生说:“临颜体好,颜真卿人正,字大,棱角显明,风骨凛然。”相似的话一位书画家也对我说过,颜体骨架大,能拉开阵势,此碑临好,其它就比较容易了。
快六点时,电话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接完电话,庞进先生说:“今天谈得很投机,我们下去吃饭吧。”我欣然。
回到家中,回味和庞进先生一席谈,我好像看到了先生讲的那棵树:根须深扎在厚土之中,枝梢高探到彩云之上。
2015.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