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异的智慧

庞 进  2009年3月15日

 

Zellers公共图书馆的中文书架上,摆的多是出自港台作家之手的武侠小说,这类书历来对我缺乏吸引力。文化类的书有,不多。目光扫一扫,一本名为《怪异:神乎其神的智慧》的书进入视线。取下来翻一翻,觉得蛮对胃口,就用夫人办的图书证借了回来。
这本书由顾晓鸣先生主编、林在勇先生撰著、香港精英出版社出版,竖排,繁体字。书已有些旧了,用牛皮纸加了扉页,内文中还有用铅笔划线、打勾的痕迹:可见在我之前,已有人仔细地品读过。
先读排在书前的顾晓鸣先生的《致台湾的朋友》和《总序》。
几段话让我眼睛倏然发亮,就顺手抄录下来——
“死书读活的要旨,便在于如何把死的文献变成活的智慧。”
——不光读书啊,做文化研究不也是如此吗?就龙凤而言,相关文献之多虽不能用“汗牛充栋”来形容,但也让你一年半载消化不完。那么,如何将其变成“活的智慧”呢?
“德者,得也。以‘得’为‘德’是中国人的大智慧。读书有‘得’,方为读书之‘德’。而这个‘得’正产生于现代人生与万卷陈书的交融之中,是一种当下生存处境与昔日文化遗产的相互关照。智慧存在于作者和读者读解和运用的过程之中。用这一‘慧眼’去看目熟能详的中国古代文献,确能发现一种既有古代依据,又有现代意义,既有中国特征,又有世界价值的‘中国的智慧’。”
“通过中外、古今的‘两端’,使之相互发明,呈现出一种在世俗中进取成功,而又超越物界,卓然独立,安身立命的大智慧。”
——顾先生的说法可简化为六个字:“文献联系当下”。我做龙凤文化研究,曾给自己定下四条方针:“立足中华文化,容合世界文明,关注当下民生,瞩望人类未来。”这四条方针,与顾先生的说法,可谓“英雄所见略同,吾也这么考虑”。
“智慧,是在一般人看不到智慧的地方,看出智慧的能力。”“……扣住‘中国的智慧’,把最具个性的个人视角、体验和技巧,与最具共性的问题、文体和文字结合起来,既不庸俗,也不孤芳自赏,贴近日常意识而又超越之,发挥玄思妙想而又不卖弄学问。”
我在做龙凤文化研究之初,有朋友就不无怀疑,说:“龙凤都是虚拟的东西,能做出什么学问来?”若干年后,当看到了我的一系列成果后,朋友便不再怀疑,说:“还真让你做出来了。”是的,龙凤是一种文化现象,大凡文化现象都有学问。至于学问的大小,就看你怎么做,做到怎么样的程度了。做小了就是小学问,做大了就是大学问。龙凤传衍了七八千年,渗透到了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历朝历代的中国人把那么多智慧寄托、灌注、体现到了它们的身上,你把这些东西梳理清楚了就是学问;你若再把当代人,包括你自己的智慧也寄托、灌注、体现到它们的身上,那当然就更是学问了。
那么,龙凤身上寄托、灌注、体现着那些智慧呢?
太多了。其中一个,便是林在勇先生在本书所讲的“逃逸的智慧”。
所谓“逃逸的智慧”,就是摆脱尘世的智慧。
为什么要摆脱尘世呢?简单地说,尘世间有许许多多的不如意。林先生说:“对现实的不满,使人产生超离它的遐想。”“智慧倘若不能给予人们解除苦难的现实方案,那么渴求摆脱苦难的强烈愿望就会把人的智慧引领到某种自我安慰、自我欺骗的逃避状态之中。”
摆脱尘世无非“肉体离开”和“精神超越”两条路径。
“肉体离开”就是死亡了,人一死,这个世界就和你没关系了,荣也罢,辱也罢,多也罢,少也罢,得也罢,失也罢,都是别人的事了。所谓“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但绝大多数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想死,或不想很快就死,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
既不想死,还要摆脱尘世间的种种不如意,怎么办呢?只好选择“精神超越”了。
在林在勇先生看来,“精神超越”的一个重要途径,便是“怪异”。他说:“在极端黑暗的政治高压下,在令人窒息的纲常礼教囚室中,在无穷无尽的生活苦难里,试着去改变些什么,试着逃避和超离,总比无所作为的逆来顺受要更积极一些。于是,怪异又一次成为人们不可缺少的东西。怪异是目的,因为它在一切现实的事物之外;怪异是手段,通过它可以逃脱常规的约束。”
那么,龙凤属不属“怪异”呢?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得搞清楚什么是“怪异”。词典里的解释是“奇异反常的现象”。从文化的角度看,没有科学依据,也不能用自然科学理论去解释的事象就叫“怪异”。
以此标准衡量,龙凤当然属于“怪异”了。不仅龙凤,大凡图腾灵物、宗教神迹、神话传说、童话寓言、魔幻故事、武侠英雄等,都可以归之于“怪异”。可以说,没有“怪异”就没有人类的精神生存。比如,现在,全世界光宗教徒就有三十多亿,这也就是说,起码有六成多以上的地球人在相信“怪异”。
“怪异”有时候是贬义词,如我们说某某人行为乖张,举止怪异;更多的时候是中性词,甚至是褒义词,比如当我们把图腾灵物、宗教神迹、神话传说、童话寓言、魔幻故事、武侠英雄等等冠之为“怪异”的时候。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在这些“怪异”里,有人类的智慧,比如想象的智慧、夸张的智慧、逃逸的智慧、创造的智慧、升华的智慧、乐生的智慧,等等。试想,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人类整日只在吃喝拉撒睡等“形而下”的物质层面扑腾,那活着将是多么的单调和乏味!

(2008年3月5日多伦多枫华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