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除汉字与“走极端思维”

庞进  

 

现今全世界兴起了汉语热,事实已充分证明汉字生命力旺盛,能够与人类文明共进步,与日月星辰同辉煌。可生活在上世纪初的“五四”精英们,却把国家落后挨打的原因归结于汉字,于是大声疾呼废除汉字。

钱玄同说:“欲使中国不亡,欲使中国民族为二十世纪文明之民族,必须废孔学,灭道教,为根本之解决,而废记载孔门学说及道教妖言之汉文,尤为根本解决之根本。”

陈独秀说:“中国文字既难载新事新理,且为腐毒思想之巢窟,废之诚不足惜。”

鲁迅说:“汉字也是中国劳苦大众身上的一个结核,病菌都潜在里面,倘不首先除去它,结果只能自己死。”

瞿秋白说:“汉字是古代与封建社会的产物,已变成了统治阶级压迫劳苦大众的工具之一。”

蔡元培说:“汉字既然不能不改革,尽可直接改用拉丁字母了。”

上述话语,反映了一种“走极端思维”。值得说说的是,当今一些人,仍然持这种“走极端思维”。

比如对待已成为中华民族文化标志、精神象征、信仰载体和情感纽带的龙,一些人就总是以龙曾经象征帝王为借口,粗率、简单地划将龙和帝王划等号,认为应该打倒、抛弃。

对这个问题,我在著述中多次指出:

第一,龙起源于距今至少八千年的新石器时代早期,是原始先民对身外自然宇宙力感悟、认知、神化的产物,也就是说在阶级社会到来之前,劳动人民就运用多元容合的方法将龙展现出来了。帝王是人类进入阶级社会的产物,龙的出现比帝王要早得多。进入阶级社会之后,由于龙身上具备着通天、善变、显灵、征瑞、示威等神性,遂被帝王们看中,拿去做了自己的比附象征物。随着帝王从历史舞台渐次退出,龙也就失去了象征帝王的意义,遂以神物、吉祥物的面貌和身份,回到了劳动人民中间。这里有两比:龙文化是一条长河,象征帝王,只是这条长河中的一段支流;龙文化是一棵大树,象征帝王,只是这棵大树的一个分枝。

第二,即使在阶级社会,龙在象征帝王的同时,也没有和劳动人民断绝关系。事实是官方龙与民间龙按两条线在发展,即宫廷有宫廷的龙,民间有民间的龙,帝王贵胄戴龙冠、穿龙袍、坐龙椅、乘龙辇,平民百姓属龙相、舞龙灯、划龙船、喝龙茶。两种龙尽管有交错、有互渗,却也同时并进了两千多年。在老百姓的心目中,龙一直是水利神、农业神、祖先神、民族神和吉祥神,这样的神物,古往今来一直承受着老百姓的敬祀,不可能随着帝王的消亡而消亡,也不可能因帝王用过就不能再用。

第三,帝王对龙的垄断,仅限于元、明、清三朝,之前的岁月里,帝王可以称龙、用龙,有才能的人,甚至一般老百姓也都可以称龙、用龙,如三国时的诸葛亮、魏晋时的嵇康比称“卧龙”,宋时的李公麟别号“龙眠居士”,明代学者李梦龙字“犹龙”,等等。而元、明、清三朝对龙纹的垄断,也只是垄断了五爪龙纹,其他四爪、三爪龙纹并没有垄断;而对五爪龙纹的垄断,执行得也不严格,民间照样有五爪龙流行;事实上,真正因龙纹冒犯帝王,而被杀头者只有数例,并不普遍。

第四,龙作为帝王的象征,对龙的地位的提升、影响力的扩大、世界各国对龙的了解和认识有正面作用,并非一无是处。一些帝王也做了许多促进民族融合、维护国家统一、推动社会进步的大事好事,不能一概否定。如有“祖龙”之称的秦始皇嬴政统一六国、结束分裂,应“赤龙”之兆的汉武帝刘彻派张骞开通丝绸之路,有“龙凤之姿”的唐太宗李世民的和蕃之举,对龙情有独钟的康熙皇帝玄烨奠定了现在的中国版图,等等。

第五,龙不是自然界中具有的某种具体的生物,而是中国人在对宇宙力感悟、认知、神化的结果;某种具体生物有其作为具体生物的局限性,而对宇宙力感悟、认知、和神化,则是与时俱进、不断发展、不断丰富的。这就决定了龙文化是一个开放的,可以不断纳新的系统。从这个意义上讲,象征帝王对龙文化而言,已是过去时。现在的中华龙,已告别了皇权、保守和软弱,成为自觉自信、适变图强、爱好和平、以天下人的幸福为幸福的新龙。

当年的精英们判断失误,汉字未能被废除,倒于劫难中浴火重生,从而更加辉煌;而龙文化也一样,必将与人类文明共进步,与日月星辰同辉煌。

“走极端思维”不可取。

2018年10月14日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