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和庞进相识已有十多年了,起初是稿件上的来往,后来就成了朋友。人间的朋友是有多种样式的,我们属于能交心的特别“铁”的那一种。古城旧楼的宿舍,黄土高原的窑洞,首都北京的宾馆,我们曾有过许多次拥被而谈,一扯开,就是鸡鸣三更,甚或东方破晓。
庞进的童年是在关中平原一个叫“栎阳”的镇医院里度过的。栎阳在秦汉时曾两次短期为都,民风历来古朴而淳厚。庞进的父母都是搞医的,整天忙着为老百姓解除病痛,常常连家都照顾不上。这一切都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庞进,他的淳朴厚诚,他的刻苦奉献,都和这样的环境有关。
饥饿,是少儿岁月留给庞进最深刻的印记了。那是一个困难时期,全国人民都在挨饿。野草、树叶、麸皮、三合粉,等等,都是填肚子的食品。总是没有饱的感觉,就免不了要跟在妈妈身后要馍吃,医院里的叔叔阿姨们就送他一个“馍主任”的雅号——这大概是庞进最早当的一个“主任”了。
饥饿不仅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后一种饥饿往往比前一种饥饿更难过。那是一个革命的年代。除了红宝书之外,几乎所有的书都成了毒草,烧了,毁了,查了,封了。这对一个渴望知识,天生对书有一种特殊敏感的少年来说,真是一种煎熬。于是,暗地里流行的翻毛了边的书成为抢手货。只要听说谁手头有一本什么书,总是想方设法求到手,如饥似渴地从头读到尾。电是常停的,就凑在煤油灯前读,第二天早上照镜子,两个鼻孔都是黑的。
尽管小学时遭遇了“文革”,初高中时又常常要去“学工学农”,有限的学习时间里,庞进依然成为远近闻名的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考高中他是全考区第一,“教育回潮”期间,全县统考,他又拿了个第一。他爱学数学,也爱学语文,考卷和作文曾在全县各中学巡回展览,也多次胸前别个“代表证”,出席县、地教育系统的“先代会”。
高楼是一层一层盖起来的。尽管少年时代的出类拔萃,不能决定后来的人生成功。但对庞进而言,这个底是打得挺好的,意义不凡的。
(二)
“我那会儿,是一个虔诚的共产主义战士。”谈到他下乡做知青的那一段,庞进这样说。这是不难理解的。一辆奔跑起来的生命之车,是要沿着一个逻辑的轨道呼啸前进的。
用自行车带着铺盖卷,庞进率先两个月,自己去了他下乡的地方。“滚一身泥巴,磨一手老茧,炼一颗红心”,这几句话,对庞进而言不是漂亮的口号,而是实实在在的行动。一个夏收,浑身晒脱了一层皮;给棉田打药,不幸中毒,几天几夜昏迷不醒。没有房子,住场房、饲养室,与骡马牛为邻,没有床,打麦秸铺……下乡的第一年年底,庞进在镰刀斧头的旗帜下举起了神圣的右手,不久,就做了大队(现在叫“村”了)支书。三年苦干,看上去和农村青年已没有分别的庞进,成为受到省委表彰的模范知青。
上山下乡运动,现在看来是可以从各种角度再认识的,但在当时,却是一代热血青年不能拒绝的选择。正因为如此,庞进说:“下乡,使我对占人口大多数的普通劳动者有了深切的了解,产生了难以割离的忧患与共的感情;也磨练了在艰苦的条件下,发奋自励,追求卓越的精神品格,这样的感情和品格,一直影响到我现在的文化研究、文学创作,和俭朴、智慧的日常生活。”
(三)
庞进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他的考分不低,先行录生的陕西师范大学相中了他。也许是沾了“政治面貌”的光,他被分到了政治教育系。那时候人们对这个系有两种说法,一说政教系出来的都是“万金油”,二说这个系和政治有关,危险。——这是可以理解的,文革刚结束,人们对那种一忽儿在台上红得不得了,一忽儿就变成了“黑帮”、“阶级敌人”的“政治”心有余悸。
在这样的背景下,庞进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学好政教系的课,向文学方面发展。他本来就是个书痴,这下子更刻苦了。本系的哲、经、史、社等等他没有放松,还一有机会就跑到中文系的教室里去听课。晚上,他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踩着午夜后月光星辉回到宿舍。入睡前,还要打着手电筒看一阵子。于是,很快,一点五的视力向他告别,一头浓发也开始“挥手从兹去”。
现在看来,那种拚命式的学习从方法上讲未必科学,问题是庞进就那么学了。成效是上学期间,他就在报刊上开始发表作品,成为小有名气的“校园作家”。同时,打了一个融文史哲于一身的底,大学毕业他是哲学学士,参加工作后又攻读西北大学的研究生课程,成为文学硕士。到九十年代初,他就既是中国作协会员,又是陕西省社科院的特约研究员了。
注重将思想蕴涵、文化品位同精当优美的文学形式相结合,是庞进文学创作的特点。以这样的结合,庞进创作了数百万字的文学作品,出版了四部散文集,不少作品获全国性奖项和省市奖,并被多种选集收入。而注重用鲜明、生动、流畅的文学语言来阐发学术成果,又是庞进文化研究的特点。以这样的阐发,庞进写出了高屋建瓴,给人诸多启迪又文采斐然的《创造论》,写出了龙文化研究的系列专著。
感性和理性双轮驱动,形象和抽象两翼齐飞,使庞进成为一个比较典型的学者化作家,和作家化的学者。
(四)
十多年前的那个龙年,庞进一脚踏入龙文化研究领域的大门,从此再没有拔出脚来。那一年,他为中国风俗丛书撰写了《龙的习俗》。三年后,此书飘洋过海,有了一个台湾版。接着又编著出版了多被后人引用的《八千年中国龙文化》;再下来,推出了获奖专著《呼风唤雨八千年——中国龙文化探秘》。今年,他又将《中国的图章——说龙谈凤话麒麟》和《龙起东方——庞进世纪龙文新辑》奉献给读者,还有《中华凤凰文化》等专著也要付梓。至于发表在全国各地报刊上的有关龙文化的论文和随笔,就满满的几个剪帖本了。
搞文化研究,没有特色就陷入了平庸。庞进的特色是鲜明的,他的眼界比较宽,站得比较高。比如对龙的起源,历来众说纷纭,有从鳄、从蛇、从马、从猪、从闪电、从虹霓、从龙卷风等等说法,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缺陷。庞进独辟蹊径,从考察原始先民的思维特征入手,提出了“模糊集合说”。思路是这样的:龙起源于新石器时代,那个时代的人们是以原始思维面对身外世界的,而原始思维又是以直觉把握、整体关联、神秘的非逻辑和群体意象为待征的“模糊思维”。这样的思维足以导致先民不清晰、不精确、不惟一地将身外世界的种种对象,集合、升华成若干个“神物”,然后加以崇拜。龙便是中国古人对鱼、鳄、蛇、猪、马、牛、鹿等动物,和云、雷电、虹霓、龙卷风等自然天象模糊集合而产生的一种神物。庞氏的说法建立在学理分析基础上,“兼容”了诸说,又有各地出土的具有不同取材对象特征的龙纹作物证,比较有说服力。
常见一些学者,将自己的学问封闭化了,神秘化了,钻在象牙塔里出不来。庞进的研究可以说既“深入”,又“浅出”。他没有使自己的研究脱离当代人的社会实践,而是努力挖掘传统文化中的精华瑰宝,为现实人生服务。他分析总结了龙的基本神性,以及这些神性与民族文化心理的关系,解答了龙起源于何时——首次明确提出“八千年中国龙文化”,何以成为中华民族的图徽、炎黄子孙为何称龙的传人等问题,又将龙的精神概括为团结兼容的精神、造福人类的精神、开拓奋进的精神和与天和谐的精神,反复指出并强调,龙的这些精神对经济开发、对现代化建设意义重大,是龙文化研究的精髓所在。
1999年7月15日,庞进创建的“中华龙文化”(http://www.cdragon.com.cn)网站,在国际互联网上开通了。这是目前世界上惟一的一个以龙文化为主题的中文站点,新华社、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国文化报等众多传媒纷纷以《中华龙“飞”上了互联网》等为题予以报道。随着世纪龙年的到来,“中华龙文化”成为海内外华人关注的热点。我到网上看了看,确实不错,内容丰富深湛,且图文并茂。难怪获得了“因特网上最优秀的站点之一”,内容“非常出色”;“中国龙文化能在国际互联网上占有一席之地,应该说是中华民族的骄傲”等等赞誉。在海外华人世界有相当影响力的北美银河网站和南洋商报网站,主动和“中华龙文化”网站链接,银河网站还专门开设了一个“庞进专栏”。反馈的信息表明,春节前后,在银河网的所有作家学者专栏中,“庞进专栏”的访问量名列第一。
“网上行龙”之后,庞进又挑头成立了国内首家中华龙文化研究中心,出任该中心主任,并将“研究龙的文化,弘扬龙的精神,团结龙的传人,振兴龙的故乡”的宗旨召告于世。这一切,奠定了庞氏作为龙文化研究专家在学术界、文化界的地位,也使他在龙年到来之际,成为一个声誉日隆的大忙人,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北京晚报、新现代画报等数十家传媒同他联系,约稿,采访,做节目;并被特别邀请,多次出席全国性的龙文化研讨会,就“龙的精神”、“龙文化的当代意义”、“绿龙”等话题,作重点发言。
一个人要有大成就,天分和勤奋缺一不可。庞进两样都占住了。他是聪慧的,聪慧的他,又特别能下苦功。他曾对我说:做学问如同打井,找准一个地方挖下去,挖得越深,水量越大,水质越好,而且你会发现地下水其实都是相通的。他还说,自己是一井水,且旺泉喷涌,吃水人便可以一桶一桶地来打;自己是一桶水,喝水的就只能用碗来舀;自己是一碗水,人家就只能用勺子了。为了打这口井,庞进把他的业余时间,几乎都用在他那间书多地方小的“慧雨庐”里了。别的不说,光电脑就换了四台,打印机用坏了两台。
庞进写龙不属龙,和我一样,属猴。但他的姓中藏了一个龙。广龙,广大之龙,大方之龙,大家之龙,大气之龙也。同庞进接触,有一种感觉是强烈的,这便是十几年对龙文化的深切关注,龙的魂魄,也即龙的精神和龙所具备的那种纵横江天、浩然宇内的气慨,已升腾在他的体内,对搞事业的人而言,有没有这样的魂魄,可真是大不一样!
(本文发表于2000年3月17日《中国信息报·当代名流》、2000年5月25日《中国文化报》;作者系《中国经济时报》经济部主任、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