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是信仰的创造。
信仰的涵义是对创造主体之外的创造物——人、神、理想、主义等等极度的相信和尊服,从而心甘情愿地为之努力奋斗甚至于牺牲自己的生命而不顾。任何信仰都含有宗教的性质,创造了一种信仰,也就意味着创造了一种宗教。
早期的宗教主要是对众多的超自然神灵的相信,表现为大自然崇拜、动植物崇拜、祖先崇拜和图腾崇拜。超自然神灵是原始初民将支配自己生活和生存的自然力人格化的结果。原始初民相信,这些自然力同人一样有意志、有灵魂,也相信对这些有意志有灵魂的自然力的敬拜和求告,可以给自己带来许多好处。
古代宗教主要是对某种独立于万事万物之外的趋于一元的精神实体的相信。独立的精神实体不再是某种自然力,也不再依附于某种自然物,而是超越各种自然力、自然物之上并总摄、统管自然力、自然物及人即世间一切的最高神。这个最高神有许多不同的尊称,在埃及是太阳神瑞,在希腊是主神宙斯,在印度是大神梵天,还有雅赫维、上帝、真主、如来佛、玉皇大帝等等。古代人将自己的肉身驯服地献给了地上的国王,同时又将自己的精神虔诚地献给了天上的”上帝”。
现代宗教主要是对某种非现实的精神理想的相信。超自然的神灵是虚幻的,独立于万事万物之外的精神实体也是虚幻的,非现实的精神理想同样还是虚幻的。没有人见过超自然的神灵,也没有人见过独立于万事万物之外的精神实体,人们见到的,只是自己的幻觉。而理想,无论多么美妙,多么高超,也都是脑子里想出来的,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现代科学已经对所谓的”天堂”、”净土”、”极乐世界”做了无可辩驳的否证,对遥遥无期的无法验证的美好”理想”,我们最好也只是将其当作”不过在脑子里想想”而已,否则就有可能陷入宗教性的迷狂和偏激。
宗教属于智慧的创造,尤其属于智慧的组成部分之一的想象的创造。和艰难困苦的世俗生活相比,人的想象力是富裕的、发达的。自身虽然没有克服和战胜所有的艰难困苦的能力,脑子里却可以想象有伟大的超人或万能的神灵具备这种能力;而且,一旦这样想象,便觉得自身好象也多少获得了这样的能力,再通过进一步的敬拜求告与归顺,便能够更多的获得或得福于超人
或神灵的这样的能力。于是,这样的群体想象经过反复、传播、积淀,最后便在意志的权力的作用下得到相对固定。固定的想象便是相信,彻头彻尾的相信导致了尊服、顺从、皈依、迷狂和沉醉。
同样,面对现世社会诸多的不完美、不如意,人们便在脑子里构想出一个完美的如意的未来社会,并固执地相信这样的未来社会一定会来临。岂不知,对发展的创造的人类而言,永远不会有完美的如意的社会。不满足是创造的天性,满足了就没有人类。在远古人的心目中——如果他们能”想象”到这一步的话,过上我们现代人现在这样的生活,已经进入”天堂”了,而”天堂”中的我们依然是许多的不满足不如意;我们现在想象遥远的几千年几万年后的人类社会,自以为就美满得很、如意得很,可对处在几千处几万年之后的人类而言,就必然还有我们现在想象不到的新的不满足不如意。从这个角度来看,人类永远不会有十分完满、绝对美好的理想社会。总在脑子里创造并坚信一个虚幻的、现在没有的、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并为之而发狂,而陶醉,而自鸣得意,而奋斗不息,而孜孜 ——人类的聪明在这里,人类的愚蠢也在这里。
宗教具有巨大的凝聚力。”志同”而”道合”,信仰的接近是最亲密的接近。人们在一面信仰的大旗下认同、亲合、团结、凝聚 ,形成巨大的创造合力。这种创造合力足以创造一个民族,如锡克教之与锡克族;足以创造一个国家,如伊斯兰教之与伊朗;也足以深远地影响许多民族、国家和地区,如佛教之与东方诸国,基督教之与西方世界,伊斯兰教之与阿拉伯世界。宗教根源于信仰,对同一个信仰的不同认识和解释,形成不同的宗教派别,如佛教体系中的大乘小乘、显教密教、六家七宗;甚至造成宗教分裂,如基督教体系的东正教、天主教、新教。信仰的丧失意味着宗教的衰亡。人们既然会因信仰相同虔诚地聚到一起,也会因信仰裂变和危机分崩离析。
宗教还具有迷狂性。对信仰创造而言,相信和迷信几乎是同义词。信仰是一种特殊的智慧能,这种智慧能的释放和发挥,往往能够导致一系列以激越、固执、神秘、怪异、痴迷、残酷、疯狂等为特色的不同寻常的宗教行为。如有的宗教杀死活人作祭献以愉悦神灵;有的教徒甘愿自焚以”升天”;有的宗教要求僧侣在举行仪式时裸露全身,女青年跳神舞时要裸露下体;有的宗教的提倡苦行、壁观、棒喝、甚至主张千方百计地折磨自身,如卧刺床、拔须发、吃粪便、自行阉割、长时间的只手高举、单足独立,等等。现实生活中尤其是政治运动中,人们一会儿神经病似地狂呼滥叫,一会儿莫名其妙地痛哭流涕,甚至发疯般地打、砸、抢、烧、杀、等,都可看作宗教迷狂或准宗教迷狂。宗教迷狂或准宗教迷狂是信仰创造的派生物,是创造常态中的创造变态,只要对非现实的创造物绝对相信的情形存在,这样的迷狂这样的变态,就不会匿迹。
(作于199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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