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龙舞狮作为中国的传统文化已演绎了数千年的历史,它积淀了深厚的历史意蕴和丰富的表现样态。尽管经历了不同的历史境遇和文化条件约束,甚至在无数个别场景中被赋予迥然不同的意义,但它源始性的普遍本质(作为奠基性的本质)及其构成,在它的自我守成中始终持存着,它奠基于舞龙舞狮基本现象的构成之中,而保持不变。
龙狮舞的本质
舞龙舞狮的基本现象是其在它的每个场景中都必然出现的构成性现象。它由两部分组成。以物像形式存在的龙狮及其乐器和持舞者,构成“道具性”的现象,而以应节而舞方式出现的龙狮神态造型、舞形步法以及乐鼓击点等构成龙狮舞的“行舞语言”现象。显然,龙狮舞的“道具性”现象,在直观中所能直接给予我们的是作为龙狮舞构成的器物性基础,以及它区别于其他舞种的样态判定。而龙狮舞的源始性普遍本质,只有对它的“行舞语言”现象进行本质直观,在反思中才能被给予。因为在“道具性”现象中例如变更龙狮的著色,其龙狮的构成及其意指不会随著色的变化而改变,相反,如果变更其构成性的舞形步法等“行舞语言”,就显得不伦不类了。而且,“行舞语言”是一种直接“述说”,以动作舞形等样态写实性地表现着龙狮正在表达的感知、情态和精神,以及它更久远更深刻的原始来历和思想意义;龙狮舞的源始性普遍本质奠基于由龙狮行舞语言所构成的“行舞流”的全部领域,而非直接蕴涵于作为它的各类“道具性”现象中(即使特定的道具仍然存在被不同使用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在统一呈现的具象性场景中,如果意向或思维朝向直观着舞龙舞狮的源始性普遍本质,其“道具性”现象将退向模糊的“背景”隐藏起来,在当下敞亮着的是龙狮出神入化翩翩起舞,以及铿铿锵锵的击鼓声。这是通向龙狮舞本质道路上所给予的“第一图景”。
在这里,龙狮伴着铿锵鼓声蜿蜒起舞所呈现出来的源始性普遍本质,乃是龙狮“对大地生命的顿开”。龙狮从遥远的天际飘然而至,秉持天遣使命,游弋于天地之间,踏着大地的脊梁,踯躅着、吼啸着、飞舞跳跃着,凝结起它的威严力量,弥射着它的睿智光明,“顿开”着天地之间的混沌,在顿开中“澄明”着大地的播种与收获。
我们看到,龙狮舞的“行舞语言”蕴涵并表现着它对大地“顿开”的全部意义,“顿开”是龙狮舞的本质概念。一般而论,顿开犹如“绽开”、敞开,在瞬间由内力或外力作用的结果。但顿开并非属于构造性的,而是“显现”构造性的,被显现的在“顿开”之前已经蕴涵着它自身的构造性。顿开的本质是“显现”。龙狮舞所要顿开显现的是大地的生命,而大地生命的本质意味着它的播种与收获。显然,大地播种与收获的构造性在被顿开之前已经默默地运行着,但似乎时常在幽暗的领域里如此运行存在着。这种幽暗领域的坚固性表现为对劳作者而言,其全领域的被开启即大地生命的彻底绽开,是劳作者的劳力和智慧所不可企及的,大地总是存在着被遮蔽的领域(大地迸裂、山焚泽烈、旷野歉荒等灾难),裹挟着大地播种与收获的生命绽开。大地的生命等待着被“顿开”。
龙狮是超然力量的象征。作为超然力量的象征物必定是超然的。其实龙狮舞中的龙与狮乃为“同宗同族”甚至“同种”物像。其狮本源于“九龙”之“貔貅”,类似麒麟神貌,只是被演绎成为非象征性可被人的知觉直接统握的物像,即自然界物种的狮子。这主要在于人对象征物想象的知觉总是被限定在知觉所能把握的范畴内,否则象征物是不可想象的。由此,龙狮舞本质上表现为数量意义上的“双龙舞”(龙狮舞的龙狮总为双数),这表达了龙狮本源的同构性和象征意义的对称性。相反,龙与“狼”或其他物像不可“同舞”的缘由也即如此。
龙狮对大地生命的顿开,是在其“行舞语言”表达超然力量的象征中实现的。龙狮舞“行舞语言”的核心由三部分组成。“蜿行”表现龙狮游弋天地之间具有着腾云驾雾的神勇气概,在天地间蜿行,象征着对混沌的廓清。当大地丧失了播种与收获的生命,或者被掩蔽着生命,大地的本质便混沌迷失,处于幽暗领域。而幽暗表现着无边无垠的空悬,又遮蔽着空悬中的可能存在,大地在幽暗里潜藏着它的多桀领域。龙狮游弋天地之间也游弋于大地幽暗混沌之间,它无羁无绊地游弋蜿行,摧毁着幽暗中的多桀,以它的神勇和异于幽暗的光明力量驱散混沌,廓清大地生命的疆域。“跃起”直接表现龙狮奋腾吼啸状态。龙狮奋腾跃起表明龙狮蕴涵着无限力量,在它力量勃发的瞬间犹如擎天一柱,撑开天地间的混沌,尤以如此气势冲破大地的幽暗领域,匡拂着天地的伦经序成。这种耸立般的姿仪与顶天立地相仿佛,表象着天地间正义俨然,因为正义在统觉中与傲然挺立的意象相一致。龙狮同时发出憾天动地的呼号,传递着来自苍穹的振聋发聩之声,似乎在儆醒大地的昏昏欲睡,伸展播种与收获的生命元气,敦促着大地从漠然置之、贫病交侵状态回归到它原始的生命本质。而“踯踏”是龙狮舞蜿行的基本步法。这种绵延的掷地有声的击踏,表象着龙狮的活力四射和肢躯矫健,它叩击着幽暗领域的鬼魅魍魉恣意妄行,表证着踯蹋幽暗领域碎瓦颓垣的力量。踯踏的另一个意义是对大地的“开垦”。开垦意味着披荆斩棘,踏行沟壑,跋履山川,裸露大地的生命,又以踯踏的节奏规约大地呼吸,还原生命的节律。开垦总是相对着播种和收获,展开播种与收获的广阔存在,留下希望的收获。
显然,龙狮舞的蜿行、跃起和踯踏表现着龙狮顿开大地生命的基本方式、基本意义,是龙狮舞“行舞语言”中最为核心的原始语言。它是被演绎为其他动作语言、情态语言,以及竞态语言甚至戏谑语言变体的元素。这一原始语言的形成,并非来自对龙狮舞全部语言进行诠释抽象的结果,而毋宁说,是龙狮顿开大地生命的一种本源性的“作为方式”,甚至是“天启方式”。
先民在创造龙狮舞之前可能已经创造了龙狮。被创造出来的龙狮必定是个“实显符号”即可被想象、被赋意的物像。创造龙狮符号的发生论基础,是先民感知到了他们世界中具有无限性、不可驾驭的超然力量存在。这种超然力量的混沌感知一经“被感知”,就建立起了它的对象性:超然的力量成为可想象的必然力量,不可驾驭的力量成为被想象可把握的力量,也就形成了它的主体性。而主体者必然为一种可被描述的物像(形象符号)所替代,被感知清晰地加以统握着,由此创造了作为超然力量(在自然领域不存在)的龙狮物像来。可以肯定,龙狮被创造是以超然力量的存在领域(人不可企及的领域)及其超然存在主体(人之外的主体者)为基础的。这样的超然力量的领域及其主体者,在感知范围直接可被感知所清晰地加以统握着的乃是苍穹。苍穹是伟大的超然力量的主体存在者和无限领域所在者,因而它是龙狮舞核心“行舞语言”形成的真正遣使者。不难看到,龙狮舞之“蜿行”,与苍穹的云霭云影在象形上的感知基本相一致,云霭云影的浮掠以及透出阳光的洒射,对于大地似乎意味着俯瞰着与“荡涤着”,成为龙狮蜿行对大地混沌廓清的天启原像。而来自苍穹深处的雷鸣电闪,造成对大地的震撼轰响和对幽暗的撕裂力量,与龙狮奋腾吼啸的“跃起”行为表达相仿佛,它给予龙狮撑开天地、儆醒大地的力量,因为龙狮的跃起呼号在苍穹背景的感知上,与雷鸣电闪凸显出来的形象及其意义似乎相关重叠着,是同一“情景”中的前影与后影,即超然力量及其“缩影”。另外,从天降临的暴风骤雨、霏霏细雨的击打、侵蚀力量,对大地的叩响与涤瑕荡垢,与龙狮的“踯踏”在节奏上相仿模,在引领大地生命节律和滋润大地生命的功能意义上相蕴涵。由此可见,龙狮及其“行舞语言”核心的创造,完全是以超然领域、超然主体的存在——可被感知统握的苍穹及其苍穹域所蕴涵的顿开大地生命的方式——作为发生基础和实显文本的。它表达了先民感知意识的博大精深和象形逻辑创造的丰富性。
由于“顿开大地生命”的本质领域蕴涵着超然、力量、正义、威严、更新、希冀、发达等等意义,龙狮舞在不同情境中被演绎和表达着种种不同的象征寓意,则是应然已然的了,但它的源始性普遍本质在其中却始终持存着。
双凤龙狮舞的文化特征
双凤龙狮舞是迁徙而来的龙狮舞,在双凤栖息了数百年的历史,迄今愈加活龙鲜健。龙狮舞迁徙于双凤似乎具有偶然性,如同曾经迁徙于太仓其他地方,在历史褪去的帷幕中也消失了它的源头,但其源始性普遍本质随着迁徙而被更加隐秘地保存着,所不同的是附丽着更多当地的文化元素,展现出更丰富的文化特征,成为双凤的特色文化之一,并为双凤争得“中国龙狮之乡”的美誉。
双凤龙狮舞形象地构造着完满谐和的文化形象。双凤是龙狮舞的必然寓所。尽管龙狮舞迁徙于原新湖地区(与双凤比邻)后划归双凤地区,如果剥离开行政空间变化的偶然性,凸显在观念文化上意犹“以凤引龙”、“龙跃凤鸣”,达到龙凤弥合具有对称互补的象征意义,则蕴涵着必然性。它与如下广大的文化背景相互映射:凤之于龙或龙之于凤,似乎被约定为相互关联的耦合概念,所谓龙凤呈祥、凤舞龙蟠、跨凤乘龙,甚至龙章凤姿、凤楼龙阙等等都表证着龙凤共源于穹苍宫阙,在不同形态之中蕴涵着意义同构的完满性,甚至指称上的对偶性。在古老的对偶谐和观念中,谐和是对偶之谐和,对偶因谐和而对偶着。大千世界的有无对应、虚实参乘、阴阳调和、平仄谐协以及凹凸运序等等的运行,无一不以主体的耦合存在为前置,或者说,谐和的本质即主体和谐。因此,龙凤相携表达着对偶谐和普遍本质的感性形象,是对偶谐和经验的示范陈述和活的隐喻。双凤龙狮舞与它的“双凤”相缀合,舞龙舞狮与凤舞凤鸣被引向同一个“文化场”,并且共同被显现为在场者,无疑是对温煦境界和谐和文化范畴的形象再现与构造,成为双凤文化的象征。
双凤龙狮舞显现着双凤深厚隐微的“福祉文化”。双凤因石龟化生凤凰而得名,其佛、道等宗教文化积淀深厚,久负盛名。双凤闻名遐迩的玉皇阁、舞龙舞狮和凤舞凤鸣,作为被综合的意向对象,呈现出霞光升腾、祥云冉冉、龙凤灵动、福地洞天的景象,隐含着它特殊的福祉文化意义。佛、道等宗教文化的存在指归,在最终意义上是一种祈福文化(尽管对所祈之“福”存在种种不同感悟),张扬着世界深沉隐秘的领域,并以其隐秘的语言、形象符号传递着它的“行之道”。而龙与凤、龙跃凤鸣则同属于祈福文化的隐秘领域,具有祈福的形象表证意义,特别是龙狮舞“顿开大地生命”的本质,在根本价值的判定上同样指归着祈福。因为绽开大地的播种与收获,是生存性的存在者和最源始的福祉观:大地被敞开它的播种与收获,在澄明中获得生命,是大地的福祉,也是人的生存之福祉源泉。龙狮舞似乎意味着是对这种福祉的“给予”或“祈予”。而所谓隐秘领域即为被遮蔽着、尚未显现的存在者的存在状态(例如龙狮舞未显示它的本质之前所处的混沌状态),龙、凤与佛、道在福祉指归上的一致性,透出了它们原真形象、存在意义所构成的祈福思想的共同空间,以及相互同构演绎的必然性(例如佛、道中善待生灵、遏恶扬善与龙、凤的涤瑕荡垢、还原大地生命,具有意义同构性)。尽管这一共同空间仍然被遮蔽着,但是由它们共同构造的“祈福殿堂”的境遇,则能在人的深沉感悟中得到阐发并建立其逻辑可能性。因此,通过龙狮舞的表达,为人们在感悟体验中反思把握隐秘领域的祈福文化意义,提供了表象基础和生动直观的材料。这也是人们视双凤为“福地”的缘由所在。
双凤龙狮舞传导着双凤传统文化的“情境构建”。文化情境显现着文化样式的引入及其构成性,意味着对文化环境的自觉构建。双凤的龙狮文化与符箓青辞文化、地名缘起文化、江南丝竹文化、民间民歌文化、秘制饮食文化、维新良渚文化等同处于传统文化积淀层,形成了稳定的隐性结构。在隐性结构中,任一文化样式的显现将必然引入其他文化样式的“在场”与彰显,共同构成文化的显性领域。双凤龙狮舞无疑是双凤最为活跃的传统民间文化之一,它具有社会的“游弋性”和鲜灵活泼性。而“游弋性”的本质乃是“冲动”,表达着内在的躁动与不安,在对象性关系中意味着召唤与回应。因此,龙狮舞的游弋与传播,必然通过它对所处的隐性结构形式:从时间连续性、空间相关性、本质同构性以及价值趋同性和表达显旨性等相关项,传递着它的“行舞语言”观念,以“召唤”同处隐性结构的其他文化样式显性化即“在场”(例如它无法“召唤”摇滚舞的“在场”)。换句话说,由于龙狮舞的引领,与双凤传统文化诸样式的显现必然构成双凤的传统文化情境。双凤龙狮舞对传承光大双凤传统文化的鼎兴作用值得估量。(作者单位:太仓市社科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