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姒故事与龙文化

庞进   2005年12月1日  

 

骊山西绣岭顶端的烽火台我是登临过数次的,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前不久为写新著《大悟骊山》又登了一次,此次和前几次又有不同。行前,我刚看过一部写中国人文历史的电视专题片。此片将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史分成两半,前两千五百年,即从炎黄起,经尧舜禹到夏商周,人们敬畏上天,君王以禅让的方式选择接班人,人民过着清沌古朴、友爱互助的生活,社会安定而祥和;后两千五百年,人们不再敬畏上天了,君王以神自居,残暴天下,人间你争我斗,相互虐杀,中国陷入”痛苦痉挛如羊癫风一般的周期性大震荡”中了。而其前后的转捩点,就在春秋战国,准确点讲,就是褒姒烽火戏诸侯从而导致周朝败亡,即”一笑倾国”这件事。

关于褒姒的身世,史书上有这样的记载:夏朝末年,有两条龙来到王庭,自称是”褒之二君”。夏后通过占卜得”漦而藏之吉”。于是,待龙离开后,就将龙遗留的”漦”即口水和唾沫,装在木匣子里收藏起来。这个木匣子一直传到周厉王末年,厉王打开观看,一不小心,使龙漦洒流于庭,无法清除,眼看着化为一只”玄鼋”即黑色的鳖,爬到王府里去了。一个童妾恰巧碰上了这只鳖,于是莫名其妙地受了孕,到周宣王的时候生下来一个女婴。这个女婴被扔在野外,褒国的一对夫妇将其捡回家养育成人,因貌美而献给好色的幽王。之后,便有了”一笑倾国”的故事。

电视专题片的作者据此将龙和中国的命运联系起来,认为是”周幽王和褒姒,人的罪孽和龙的权势,联手送走了中国的敬虔时代”。从而向龙发难:”看吧,褒姒那淡淡一笑,岂不正是恶龙对整个中华民族极大的戏谑和嘲弄吗?这个亵渎上天、遗祸人间、被祖宗视为不祥之物的东西,后来竟然在神州大地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变成了人们顶礼膜拜的偶像。甚至将’真龙’冠于’天子’之先,一个个’真龙天子’就俨然取代了上帝。从宰相到草民,无不怀着恐惧和无奈的心情,像承受天灾一样无条件地承受着’真龙’的吞噬和蹂躏,又像期盼春雨一样饥渴地期盼着’龙恩’浩荡和’龙颜’悦色。”接着,作者发出诘问:”曾几何时,神州竟落入了恶龙之手?曾几何时,我们竟成了龙的传人?”

这部专题片整体上是震聋发聩的。作者从信仰的高度剖析中国问题的症结,给人的启示丰赡而深刻,许多观点我是认同的。然而,我觉得,该片对龙的认识和定位不够公允和客观。不错,龙在中国,有象征专制帝王的神性,几千年来,也曾以张牙舞爪、狰狞蹈厉、耀武扬威、高高在上、不容冒犯的面目为专制独裁壮胆效力。这是龙文化中需要彻底清算和批判的隋性部分。但是,此部分远非龙文化的全部。

事实上,龙的出现,比专制帝王要早得多,辽宁查海已发现距今八千年的龙,距今七千年到六千年的龙也先后在陕西、内蒙古、河南等地发现。这也就是说,早在石器时代,原始先民就开始以多元集合的方式创造龙,进而崇拜龙、敬畏龙了–在先民的心目中,龙是自然力的代表,是”天”的形象化。而专制帝王的出现则是春秋战国以后的事情。是专制帝王们看重了龙身上具备的通天、善变、灵异、征瑞、示威等神性,拿去做自己的象征物的。随着专制制度最终被历史抛弃,龙也必将失去象征帝王皇权的意义,回复其作为神物、吉祥物的本来面目。

在中国,龙的象征是全方位、全时态、多方面、多层次的。龙族中有恶龙、歹龙,也有善龙、祥龙。敬畏上天、奉行大道的炎帝、黄帝以及尧、舜、禹诸帝,就都有善龙、祥龙之谓。即使在象征专制帝王的同时,龙也没有和劳动人民断绝关系。事实是宫廷有宫廷的龙,民间有民间的龙;帝王贵胄戴龙冠,穿龙袍,坐龙椅,乘龙辇,平民百姓玩龙灯,划龙船,喝龙茶,打龙拳:两种龙尽管有交错、有互渗,却也同时并进了数千年。

至于”龙的传人”一说,实源自中国人对自己远祖的尊敬和神化。伏羲女娲被称作”龙祖”、”龙源”,炎帝黄帝呈”龙颜”、”龙相”,舍其象征专制皇权的惰性部分,取其多元集纳、兼容创新、开拓奋进、造福众生、与天和谐的精神底蕴,从而作为中华民族的一个图徽和象征,又有何不可呢?

这样,再来看发生在骊山上的褒姒故事,我们就不会因”周之幽、厉,皆悖乱逆天,故有龙鼋之怪”,而将表象神奇、内涵丰富的龙文化一股脑地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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