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向周建顺先生表示祝贺,祝贺他写出了一本引人思考的书!
拿到《关陇风情》后,我抽时间认真地读了。这本书不是那种看几页就不想再看了的书,而是拿起来就想读下去的书。看得出来,作者对描写的对象是熟悉的,写作过程是用了心劲、倾注了感情的,当然,文笔也是老道的、优美的。
全书以串糖葫芦的形式,写了二十个故事,而特别让我看好的,是第四个故事。这篇名为《上元赋》的小说,结构巧妙,故事曲折,语言幽默,人物鲜活,尤其重要的是,它揭示了中国社会一个司空见惯的问题,一个中华文化必须反思、中华民族必须解决的问题,即人的尊严、公民的尊严问题。
《上元赋》写的是生活在陕西西府陇州山区的,因水土和遗传问题而未能长到正常高度的九位村民,为实现梦想、与命运抗争的故事。小说的主人公叫高存,高存的梦想是成立一个矮人协会。为此,他向县委书记写了一封信,竟然收到了批复,言可以“来县相商”。于是,高存就率领着八名矮人,由九头大眼驴驮着,兴冲冲地踏上了奔县城之路。我们注意到:是县委书记的批复,使高存的使命感骤然升温、自信心悠然增强。途中,是县委书记的批复,让兽医站站长对高存刮目相看,从而化解了一场因驴而起的民事纠纷;是县委书记的批复,让曾经占过矮人女花便宜的粮站站长,瞬间由耍泼皮转换为送笑脸……
这仅仅是发生在陇州山区高存们身上的故事吗?非也!从古到今,中国出了多少上访者?这些上访者不就是为了得到一个“县委书记批复”之类的东西,从而解决自己遭遇到的不公,讨回一份起码的尊严吗?也不仅仅是那些上访者,生活中,有哪一个中国人不希望得到权势显赫的“贵人”对自己事业的提携、扶助、关照呢?
高存的结局是悲剧的:他见到了县委书记,县委书记却对所谓的“批复”矢口否认——原来是秘书误以为书记会同意而代了一回笔。书记不仅否认了“批复”,还气哼哼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改革开放是改革开放,不是鱼鳖泛潭!”这话让高存傻眼、晕倒,回村后一病不起,终以生命相殉。
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这位县委书记承认这个“批复”,对高存们以关心、以支持,使其梦想得以实现,那么,对高存们而言,可能就开启了人生的光亮之门;而对书记,又会有什么不好呢?然而,可惜,在完全可以举手之劳的时候,这位书记选择了放弃,放弃也就罢了,还恶言贬损。显然,在这位书记眼里,高存们不是堂堂正正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而是一群“泛潭”的“鱼鳖”!可以判断,在书记的下意识里,只有他这个书记,以及与他同级别的、高于他的官们才是有尊严的,而官职比他低的人是没有或少有尊严的,至于生活在穷乡僻壤的矮子高存们,那当然是谈不上尊严的,或者说是不配有尊严的。
近年来,我到处讲“尊、爱、利、成”这四个字。这四个字是我研究龙道文明提出的核心理念。与这四个字相对应的是四句话:“尊己尊人、爱己爱人、利己利人、成己成人”。我将“尊”排在第一位,是觉得中国社会最缺乏、最需要,却也是最难实现的,就是这个“尊”。我讲的“尊”,是对每一位公民生命和人格的最基本、最起码的尊重。
媒体报道过,在国内让观众笑得前仰后翻的赵本山,在美国演出却不受欢迎,为什么呢?因为美国人对那些拿残疾人、肥胖者和精神病患者找乐的段子很反感。他们要求赵本山向残疾人道歉,并从此杜绝再拿残疾人、肥胖者、精神病人找乐,同时号召中国的艺人们不要再上演对残疾人不尊重的节目。
看来,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最大的差别就在这个“尊”字上。西方经过宗教改革后,大家共同面对一个上帝,即所谓的“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总统和平民站在一个地平线上。他们的问题是往往将个体“尊”得过了头。我们的文化是伦理文化。伦理文化有其天然的合理性,它使社会秩序而稳定,使我们大家生活在亲情的环绕和抚慰中。然而,伦理文化最大的问题是不能有效地防止“伦理过度”,它促成并维护着宝塔式的等级。于是,多见下对上、民对官尊,不见或少见上对下、官对民尊。这是中国人普遍缺乏尊严感、幸福感的根本原因。
建设精神文明,我们已经讲了好多年,如今,到了必须重视“尊”的时候了,什么时候公民们都觉得活得有尊严了,我们的文化就与世界文明接轨了,我们的民族就真正的强大了。
这个会,我本来是要出席的,却因要参加河南鹿邑老子故里的一项活动,时间冲突了,只好奉上这个书面发言。祝研讨会成功!祝各位快活!
2014年5月16日于西安龙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