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们都活在历史中。几千年几万年地走下来了,我们的脉管里,流动着先人们的血,我们的骨骼里,聚集着先人们的髓。未来怎么样?还没有活,不知道。而现在,也就是眼前当今耳目下,一刹那便成为过去,永不复返的过去。因此,我们的所谓感受,实际上都是对过去、对历史的回味。
意识到这一点是一回事,意识到之后,主动地回溯历史、打捞历史是另一回事。朝后看是需要勇气的。因为任何一种过去,都不会是鲜花盛开莲荷盈盈晴空万里。它有太多的荒漠荆棘,太多的难言之隐,太多的苦情悲泪。它不比向前看,前面的事情由于没有经历,可以由着你想象、憧憬、编织、描绘,因而往往是美妙的、轻松的。
刘文阁具有这样的勇气。读他的诗集,无论是1993年出版的《进程》、1996年出版的《与菊同行》,还是即将面世的《蝴蝶在那门前死去》,你都可以感受到这种勇气的冲击力。《萧萧易水》、《剑殇》、《残钟》、《伤松》、《遗址》、《陈情表》……不忙欣赏内容,只要读一读这些古香悠然的题目,就不难了解诗人的智慧之镢挖到哪里。
历史是人创造的,也是人书写的。书写者的局限好恶,常常把历史涂抹得部分地甚至大部分地失去了本色。好比看一个人的履历表,你能说它不是一个人的历史吗?但你又怎么能从这份履历表上看到这个人的与众不同的性格特点、丰富奇谲的感憎经历呢?所以,朝后看不光需要勇气,还需要一双锐目,能够撩开那些云遮雾罩,去透示一份本真;能够划开宏阔深淼的水域,去侦察和打捞那些隐没在礁石丛中的奇珍异贝。
刘文阁具有这样的锐目,尽管这双锐目还可以磨砺得更犀利、更颖锐。“生命,诗一样短/最后一行上/那女子站出来”,这是一首写虞姬,这位楚国的“最后一支花朵”的诗:“翩翩起舞,把/湍流咆哮的乌江/握成了一把剑/就沿着剑锋上路/寒光闪过/头颅永远在波涛之上/和英雄一样高。”简约的句子,写出了一位旷世美女的娇柔和刚烈,发掘出了这位女子身上的大美,弘扬着一种需要人们仰视的崇高。他写李白,在肃杀的冬天到来时,乘一叶扁舟,载着“锐利的才华”,“穿过飞涨的渭水/驶出了大唐/只是将那只靴子/仍留在唐诗版图的中心”;写柳宗元,这根“优质的骨头”,“无论插在永州/或更南端的柳州/都会生长出/比天子更壮丽的华冠”;写秦桧,已“乘坐着他的豪华马车”在南宋的伤口上消失,于是发出疑问:“一块黑铁,熔铸/长夜和眼泪/这跪伏唾液之下的躯壳/和秦桧有什么关系?”这些诗句,都是很见功底的、新颖别致的。是一种深刻而艺术的别致。
诗人的锐目需要岁月的磨练,需要艺术的滋养,更需要时代精神的淬蘸。朝后看,是当代人朝后看;朝后看,是为了更好地向前走。因此,所谓历史,无疑是当代人眼中的历史,是用文明之灯观照了的历史,是未来的历史。刘文阁显然意识到了这一层。在《初抵深圳》中,诗人看到:“两小时的路程/穿越唐宋元明清……激情的城市/血以一百码的时速/昼夜奔流/酒店五光十色”,于是,“青铜甲骨的文字/渐渐沉淀/黄河长江渐渐竖起”,诗人“站在这城市/滔滔两千年的顶端/超越的欲望/从星座间阵阵袭来”……
我和文阁已有十多年的交往,在我的感觉中,文阁是一个诚值厚重之人,是一个不断地走过自己,从而具备大聪明的人,是一个秉赋正气,追求崇高,“让骨头燃烧”的人。如他诗中所言,这根“淬了火的骨头”,“可以折断/迸射金属的全部响亮/却再也无法打制/钻戒或灿灿项圈/可以历经曲折/却再难弯曲下来”,尽管“低矮的门楣那么多”……
做这样的诗人是不容易的,甚至是苦涩的,孤寂的,最后也很可能像逐日的夸父那样“道渴而死”的。然而,在现今如此浮嚣的世间,还有做这番追求的诗人,还有穿透古今,志趣高远的诗篇问世,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
刘文阁诗集《诺言》出版:
青年诗人,陕西龙文化研究中心秘书长刘文阁先生的又一部诗集《诺言》,已由北京东方出版社出版。诗集收录了诗人近年创作的诗歌79首。
自八十年代进入诗坛以来,诗人已在海内外报刊发表诗作数百首,作品入选十多种诗歌选本,先后出版过《进程》《与菊同行》《蝴蝶在门前死去》三部诗集。其诗处处见得现代性的锐气,又处处弥散着古典的光晕,在诗坛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曾被诗评家喻为“九十年代中期引人注目的个例”。
(本书定价9.80元,需要购买者可与刘文阁先生直接联系。电话:029-2480302)
(本文原载1997年10月20日《西安晚报》;作者系作家、陕西龙文化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