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生活在地球上,地球一方面为人类提供着生存繁衍所需要的资源,一方面也对人类构成框限。地球对人类的框限主要来自两种力:地球引力和大气层压力。这两种力,把人类的活动区域限定在地球之上。人类自身的力量是不足以冲破这两种力构成的框限的,必须借助外力。目前人类只能把少数宇航员通过火箭的推动力送到太空,但这些宇宙员是不能离开太空舱而自由活动于太空的。即使将来航天科技发展到能够太空移民的程度,比如将人类移到航天器能抵达的、离地球比较近的某个星球,那也要在这个星球上建一个与地球生态相同的封闭的空间,人类只能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活动,走出这个空间人类仍然不能生存。这实际上是把地球的框限搬到了另一个星球。
人的肉身被地球框限,人的精神呢?是否也被地球框限?回答是肯定的。人的精神是人的大脑产生的能量,所谓“心之官则思”(《孟子·告子上》),人的大脑是人的肉身的一部分,肉身、大脑受缚于地球框限,大脑产生的能量自然受缚于地球框限。
中国南宋时的思想家陆九渊提出一个著名观点,这个观点也是心性儒学的核心命题,即“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陆九渊集》卷三十六)。这样的观点尽管一直被许多人称道,但却是与实际情形不符的。实际情形是:宇宙是极其巨大的无限,吾心是极其微小的有限;有限是无限的组成部分,但不可能等同于无限;宇宙不是吾心,吾心也不是宇宙。陆九渊将人心的功能,即精神的作用,夸大到了没边没沿的程度。
还有中国明代思想家、心性儒学另一位代表人物王阳明提出的“心外无物”。按王阳明的解释,“心”即“我的灵明”,“我的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离却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传习录》下)。这样的观点也与实际情形不符。实际情形是心外有物,一个人的“灵明”,或者说 “良知”、“精神”,是不能主宰“天地鬼神”的,离开“我的灵明”,天地万物照样存在。王阳明的说法,同样是把人的精神作用,夸大到了没边没沿的程度。
在这个问题上,中国战国时期的思想家、道家代表人物庄子的一些话值得注意。在庄子的话语体系中,出现了“无极”、“无穷”等与“无限”意思相同的概念,庄子主张“入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庄子·在宥》)》,认为“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庄子的这些话,将有限的人和无限的宇宙联系起来,可以说是很了不起的。但是,这些话也有局限和夸大其辞的问题。其局限在于:庄子是立在地球上思考的,他的视野没有超出太阳系。跟在“入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之后话的是“与日月参光,与天地为常”;他“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庄子·让王》),日月是有限的太阳系内的星体;“千载”“万里”,以及谈到大鹏鸟时说到的“三千里”“九万里”,也都是有限的时空。其“夸大其辞”在于:将有限等同于无限。“天地”与“我”只能“并生”一段有限的时空,没“我”时,“天地”依然存在。“万物”与“我”有一致之处,都是宇宙力的产物;但“万物”有“万物”的存在方式,“我”有“我”的存在方式,极其有限渺小的自我,与极其无限巨大的宇宙不可能同一。
还有佛教华严宗主张的“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法藏《华严五教章》卷四),也存在将具体时空与浩渺宇宙,将经验与超验,将有限与无限相混同的问题。不错,万事万物的总根源在宇宙力,万事万物也都内涵着、体现着宇宙力,但有限的万事万物不能等同于无限的宇宙力。
无限的极其巨大的宇宙力在演化过程中,使有限的小小的地球上,产生了更是有限的、更加微小的有大脑、会思维的人类,而人类总是意识不到自己的有限和微小,总是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自我膨胀地以为自己就是巨大,就是无限,就可以掌控宇宙力。于是有了上述种种狂妄的说法。回望人类历史,许许多多的灾祸,都肇端于人类的狂妄。
人类如果能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和有限,就会对宇宙力、对无限、对超验心存敬畏,就会明白: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是目前发现的太阳系中唯一适合人类生存的天体,而地球引力和大气层压力却把人类束缚、框限在地球之上。人类仅凭自身的能力是不能摆脱地球引力和大气层压力的构成的束缚和框限的。人类若想突破地球引力和大气层压力构成的束缚和框限,到更广阔的外空间去,就必须借助外力,即人之外的能力。
作为经验与超验、有限与无限、灵魂力与宇宙力的中介的龙,就是可以突破地球引力和大气层压力构成的束缚和框限,将人的灵魂力带向更广阔的外空间去的,相对于人,却与人相关的外力。
2017年4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