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里建先生《台湾香港旅游印象记》,其中香港奇遇,形象生动的描述,犹如身临其境,令人感慨几多。遥想二十年前,我在香港工业发展局培训考察,领教了香港人一张中国人的脸,植着一颗大英王国殖民地特有的那颗怪异的心,对同胞脖子挺直,头朝天,见了白人,礼貌有加,语言婉转,一副奴颜婢膝的嘴脸,令大陆同胞惊恐不已。
那时内地表叔口袋的钞票基本上付给了电器行,买首饰还不普遍。当时国内舞台,电影、电视给香港人的基本线条,是那些戴蛤蟆镜,穿喇叭裤花衬衣,留大鬓角,开口讲国语,死难听,宣扬资本主义腐朽没落思想,毒害青少年。香港人作为反面形象的特殊群体,被媒体脸谱话。
香港人对大陆人另眼相待势利的报道不少,这种习气是人类共同的恶俗。细数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宗教,不同语言,南方北方,城市农村,张村李寨,高官小民,穷人富人,内外有别,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人对有别于自己圈圈儿的外人,总是充满警觉,防范,敌意,外人不可信,诚信程度有限,自己人居高临下一致对外,排除异己,顺我者昌,逆我着亡。
西方各国,即使是同宗同祖,同一语言,同一宗教,又有哪一个国家对邻国或友邦国能做到完全亲密无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今天结盟,明天开火,翻开欧洲的历史,血腥味令人神经发麻,文明的白人,还有那么多次引狼入室、残害同胞的丑恶历史, 如此野蛮令人乍舌。
多年来与形形色色德国人聊天,我才领略了德国人的斤斤计较,所有的人对外人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拜耳人看不起汉堡人,柏林人看不起爱森人,西德人看不起东德人,东德人看不起外国人,德国人看不起英国人强装绅士,瞧不上瑞士人的古板,看不上奥地利人的虚荣,林林总总的看不起,小到吃穿用戴,大到法律政治、宗教,只要有悖自己的行为准则,统统排斥。
这个行为准则的涵义,覆盖人作为生命的个体,既是自然人又是社会人所依附的阶级、依赖的政权、所辖的地域、所属的集团、社队、家族、共有的信仰语言礼仪等习俗,自己人与外人一投一足, 一颦一笑,截然不同,该亲近谁该疏远谁,一目了然。
八十年代末,我在西柏林,经历东西德合并的历史大事件,蜂拥而来的东德人,面对西方物质极大丰富,表现出极大震惊,根本无所适从。眼花缭乱物质的诱惑,辛辛苦苦抵制了四十年资本主义,道德精神的防线一夜之间彻底溃泻,东德人终于发现,西德老大哥用同样四十年的功夫,将一个国家治理的近乎神话。高效率,守纪律,讲文明,见不着太多的警察,一切井然有序。那些天,西柏林所有超级市场,每天两种水果——桔子和香蕉销量剧增,东德人过去从来没有吃过这些水果,仅仅是书上见过图片,人们排长长的队急不可待地只买这两样水果。也是最便宜不过的,一公斤桔子或一公斤香蕉合五十欧分。老大哥慷慨解囊,每人送一百西马克的所谓统一费,不登记,仅仅看护照就给钱。金钱面前人人平等。据当时报道,没有缩手不要的。
东德人彻底地迷失了,粗陋外表显现的寒酸,形如裹脚老太太的得拉比汽车,当时社会主义阵营最得意的私家车,面对西德精良的汽车,繁花似锦的物质,一派茫然,感到过去的岁月,似乎自己把自己囚禁了四十年。于是,开始对外国人发泄不满,那时比较有眼光的东德人千方百计到西边工作,他们没有见过好些个工具,工作养成的懒散、得过且过的习性难改,成为西边人的笑料和出气筒。一起干活的很多外国人都受到很好的待遇, 工作认真负责,东德人心理很不平衡,拿外国人出气。西边住的外国人那儿吃这一套, 曾有一位南斯拉夫人,我先生的工友,骂起他们比老大哥还难听:“你个东德佬,你连香蕉都没吃过,桔子都没见过,你还笑话我是外国人……”
那时候西边人都不理解东德人何以如此仇恨外国人,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外国人问题。现在想来,东德解体之后,面对一个全新的政治经济模式,任由西德老大哥摆布、宰割,丧失人格,外国人都比他们神气,心态失衡,找一个发泄内心郁闷的对象,也只敢找外国人出气。人们都是柿子找软的捏,欺软怕硬,弱肉强食嘛。
最近遇见一位上门来找工的年轻妇女,来过好几回,问我要不要清洁工,说她干活特别好,这一带有名的,她比奥地利女人能干,奥国女人又懒又脏。我们暂不需要,如实回答。临了,问我能不能给她两个欧元,她还没有吃早餐,想喝杯咖啡。我们邻居赶紧过来说,千万不要招惹她,吉普赛人,一个人还老实,进来两三个,就把灾难带来了。他们偷得厉害,附近有一个吉普赛人的棚户区,过去他们手举松树枝子,到处游走,也有些不想再走,几家人住在奥地利划给他们的地盘,一待好几年,特别不安宁,他们住的地方奥国人不敢过去,有人好奇的去看过他们的家,恶臭怪味把人能熏晕倒。动物闻见他们的气味,马上就跑,连动物都受不了他们的味道。
奥国人毫不掩饰对吉普赛人的鄙视。
吉普赛人公元1000年起源于印度北部,十四世纪已到达巴尔干半岛,十六世纪遍布欧洲各地,散居全世界的流浪民族吉普赛人,因何故长途迁徙,至今仍是历史迷雾。他们神秘独特的生活方式,与耕种定居民族很难相容,时间概念是以日出日落安排生活,没有太多规律可循,更不愿意过紧张有压力的生活。他们比侯鸟还辛苦,那儿人旺,水足,草地肥沃朝那儿走,要钱,讨饭,历史上多从事占卜、歌舞等职业。至今人们对吉普赛人保留极其不好的看法,认为他们是乞丐、小偷、人贩子。
1990年,我在柏林,看到政府的告示,某月某日吉普赛人要来了,政府在某个区域为他们扎好了帐篷, 警告市民,钱包个人物品小心防范。一句话,小偷来了。
对吉普赛人的歧视公开化,德国和其他柏林居民见怪不怪,没有指责政府说的不对。事实是满街抱孩子的年轻妇女,的确给柏林的治安带来很大麻烦。两三个抱孩子的妇女把一个人一围,想脱身都不可能,其中一个妇女,瞬间就能把人的口袋洗劫一空。警察有拍下的录像带,放过好些回慢镜头,提醒大家注意。
上千年流浪的民族,居无定所,被人驱赶,追逐,没有国度,即使定居一处,仍旧倍遭歧视,一个人,一群人四处游走,很浪漫。一个民族 ,至今没有家园,更枉谈成立自己国家。四处落脚太悲哀了。纳粹二战期间,把四十万多万的吉普赛人关进集中营,惨遭杀害,似乎听不到有什么人为这四十万死去的吉普赛人请求财产赔偿或补偿。一个充满忧伤的民族,他们在人类历史变迁、关系民族存亡的大是大非问题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史诗般的民族英雄。如斯巴达克悲壮的历史,唤醒奴隶阶级的强大,加速了庞大的罗马帝国的灭亡。
欧洲中世纪,昏天晕地的征战,群雄角逐,英雄辈出,各民族男人建功立勋,为子孙后代创下基业。
吉普赛的男人们,他们感兴趣的事,是带着他们的老婆孩子,手举松树枝,有说是橄榄枝,到处流浪,一跑上千年。到那儿,讨一个让他们穿街走巷卖唱的特许,连出去征战或从其他部落手里夺一块地、置家园的大无畏勇气都没有。男人们成不了气候,也懒散惯了,这个民族也只有选择流浪,漂泊。
吉普赛人,一般人眼中的最可怜的民族,人家自己却认为自己是优秀的,很自信地说他们是最能干最爱干净的人,竟敢嘲笑奥国妇女又脏又懒。唯我独尊,自我陶醉,大概又是人的通病。
我们在德国的邻居,一个德国女大学生,朋友是加那黑人,难民身份。老黑整天敲我家门,一会儿要一根烟,一会儿要一枚鸡蛋。有一天下大雨,老黑很深情地说,这样的雨天,在我们加那,地上可以捡到大钻石。当时我家坐了好几位国人,觉得老黑太可笑了,问他,你跑这儿干什么来了?回答得更有趣,说他是为了寻找爱情。说德国人太笨,尤其女人,太粗壮,加那的女人,皮肤像绸锻一样柔软……加那有多么富有,没有去过,不敢妄加评论,仅凭老黑来德国经济避难,敢断定,不会太好。
即使国家再穷,个人景况再窘迫,当着外人的面,赞美自己的国家、民族,实际是对自己的肯定,没有人自甘其辱,叫外人评点好坏。就是穷国,它也能叫百姓安家定居,穷有穷过法,富有富过法,没有国,在哪儿安身都成问题。跑到那个国,借宿或客居居住,最终都逃脱不了被驱逐的命运。
人人皆知一个道理:国家,先有国,再有家,国不兴盛,家人必遭辱没。是啊,在每个人心灵深处,哪方水土,连接个人与民族、祖国、父母、家园血脉的圣地,岂能容他人轻言冒犯?
排斥异己,唯我独尊自我陶醉,那个民族也脱不了的恶俗,要想和平共处,避免事端,就必须首先学会彼此尊重,求同存异。所谓国无大小,人无高低贵贱,一律平等的外交辞令,同样适于生活领域,一切对他人的排斥、轻贱,这种恶俗习气,要不得。
西欧文化中国眼(九)人类的通病—恶俗
岚岚 发表日期:2006年6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