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短篇小说)

庞进  发表日期:2008年4月30日  

 

1

羞怯怯的冬日,傍上午才露了脸儿,投下几束软弱无力的光线;积在佛殿阴背上的白雪,便闪着晶晶的光,却没有溶化的意思;一绺绺冰溜,仍像笋牙似地倒长在佛面瓦的下巴上。只有亮檐下那幅驳残的楹联,显得清晰了许多——妙姑揉揉眼角儿,一边捻摸着胸前的佛珠,一边顿顿地念出声来:
“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
朝诵夕念,唤回苦海梦中人。”
“吱呀”一声门响,他背着一大捆柴回来了。妙姑发现妙香朝门口瞟了一眼,便道:“快去帮帮忙!”
妙香“嗯”了一声,走过去,帮着他把柴草卸下来,垒在亮檐下。
他挺起身板,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妙香递过来的毛巾,擦着脸上的汗。他是健壮的,高大的身板微微有点驼;黑红的脸膛还耐看,虽然鼻子有点大,像个小秤锤;嘴唇也厚墩墩的。前天夜里,雪大路滑,过路的他不慎滚了沟,拖着扭伤的脚腕叩开了山门。她们热情地接待了他,还捏好了他的脚伤。他十分感激,上山割柴,下坡担水,一点也闲不住。无论如何,得留他多住几天。虽然,寺里很少留住佛门以外的男人——妙姑暗暗地打着主意:看得出来,他是个不惜力气的忠厚人,如若结下了佛缘,日后寺院内外的庙地,就让他帮着收拾收拾,种些粮呀菜呀的,一年到头也能有些收获。再说,出家人最讲究广施恩惠,普度众生,若能劝得他皈依佛门,岂不是一大功德?妙姑思来想去,觉得实在有和他叙谈一番的必要,便思量着走出屋来。

2

“大兄弟,你看我还不知你的姓名哩。”妙姑瞟了一眼端着茶壶走近的妙香,亲切地说。
“我叫吴石……石娃。”他的脖子根红了。
正在倒茶的妙香禁不住“卟哧”笑了一声。
“从小就叫这……这个名儿,以后,也没起过大……名。”吴石娃说着,一双茧花累累的大手,颤颤地捧起了茶碗。
妙姑慈善地看了石娃一眼,问:“老人还好吗?”
“早不……不在了。”石娃垂下了眼帘。
“那家里还有——?”妙香试探问。
“就我独独一……一个。”
“你没成过家?”妙香的声音突然变小,眼里却射出了稀有的光芒。
“成……成过,”石娃放下茶碗,难为情地说,“可后来,人家走……走了。”
“走了?哼,这号女人!”妙香竟愤愤起来。
“我不恨……恨她,是我让她走……走的。”石娃看了妙香一眼,继续说,“你想……想嘛,她原先有……男人,也有娃……娃,我不知……知道。是穷得没……没法过,为了得……得点钱,才嫁……嫁给我的。前两年,她那里好……好过了,我也知道了真……真情,就硬让……让她回去了。”
“心眼真实!”妙香似嗔非嗔地说。
“心眼就要实嘛!”妙姑冷冷地瞥了妙香一眼。“对人心要实,对佛心更要实。”她把目光投向石娃,恳切地说,“只要你实心对待佛,佛就实心保佑你。经过三学六度,修持有成,来日还能去极乐世界呢!”
“极乐世……世界好远……远吧?”
“是不近哩。”一谈一这些,妙姑就满目生辉,“那儿一年四季不冷不热。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这七样宝贝,就像咱这里的土疙瘩一样,张开眼就是,多得数不清!”
“我的妈呀,还有这……这样的地方!”石娃禁不住惊叹起来。
妙姑兴致颇高,讲得眉飞色舞。末了,满怀希望地看了石娃一眼,说,“佛光无边,一时也说不完,你再多停几天吧。”
“这……”石娃有些为难。
“唉,师姑让你住,你就住下嘛!”妙香睃了石娃一眼,热情地说。

3

石娃没有走。几天来,除了干活、学习早晚课诵外,还精心地用桑木做了三个木鱼,一敲便蠹蠹地响亮。
“他嘴上结巴,可心里不笨,手蛮灵巧哩!”妙香摆弄着式样精巧美观的木鱼,不无赞赏地对妙姑说。看着这个壮实如牛的男子汉渐渐地皈依佛门,妙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当然这种高兴,不光是由于佛门又多了一个好弟子,而且由于他的勤劳,使她们免除了冬日烧柴吃水的苦忧,那些柴禾,到明春怕也烧不完呢。况且,由于留下了这个憨厚的男子汉,使多年没有住过男人的古寺,出现了只有有男人的地方才会有的一种和谐温馨的生气;而这种生气,又是多么令人心舒神逸啊!
心里高兴胃口开。晚饭时,妙姑禁不住多吃了一点。本来就脾胃虚弱的她,便被过量的食物“顶”住了。只觉得两肋胀满,胃脘作疼,还不时地呕吐酸水。于是,只好面朝屋顶躺下来,让妙香推拿一番。过了约摸两个时辰,妙香才松了手,下炕去拿热水壶。
望着妙香颀长的身影,妙姑的心里,涌上来一股暖流。妙香是在她眼里长大的。那年春荒,她在山路上发现了一个不足十岁的,饿得皮包骨头的小女孩。一问,才知道这个小女孩也是一个失去父母的孤儿。也许是女孩的命运勾起了她对自己身世的回忆,同病相怜,她不但给吃给喝,还把女孩引上了山,取名妙香。三十多年过去了,寺里的师父和伙伴死的死,走的走,还俗的还俗,十几年来,就只剩下了她们俩。岁月漫漫,风雨凄凄,她们既是师徒,又似姐妹,更像母女。梵磬声声,送走了珍贵的青春妙龄;香烟袅袅,迎来了无可奈何的两鬓挂霜。兵匪窜山,她们一齐躲进山洞,蜷成一团;红卫兵封庙,她们又一齐下山讨饭,相依为命……
“师姑,喝点吧。”妙香把一碗冒着热气的红糖水呈在她面前,妙姑仄起身子,喝了几口,一股甜滋滋的热流窜进了心窝。
“大……大师傅,你好……好些了吧?”窗外传来吴石娃的声音。这个男子汉很懂得规矩,从不冒然地走进妙姑住的屋子。
“不咋了,你去睡吧!”妙香对着窗外说。
“难为他这么实诚。”听着石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妙姑的心里萦萦的,“你说他能一心皈依吗?”
“或许能吧。”妙香懒懒地说,“师姑,睡吧,我都乏了。”
妙香钻进了被窝。片刻后,妙姑数完了佛珠,也脱衣躺下了。妙香说她乏了,却一会儿翻过来,一会儿倒过去,久久没有睡着。妙姑问她,她只是“唔唔”着,不搭话。“这个妙香,也不知在想些啥!”妙姑心里嘟哝了一句,自己却打了个啊欠,渐渐地迷糊起来了……
忽然间,妙姑觉得自己踏在一片祥云上,冉冉而起,缁色的袈裟在微风中轻轻地飘动。妙香、石娃及许许多多的僧尼、居士、香客们都跟了上来。飘啊飘,飘到了西方净土,如来佛一招手,他们便徐徐地落下。这里真是极乐世界啊!有七重栏盾,七重罗网,七宝行树,重重围绕。树上满是羽毛十分鲜丽的白鹤、鹦鹉、舍利、迦陵频迦等珍禽异鸟,这些鸟唱着清亮幽雅、无比动听的曲调……在用七宝建造的宫殿里,诸位佛祖、各方菩萨隆重地接见了他们。聆听真言,无不心洁魂清,智慧超然……吃罢丰盛的斋宴,他们便在宏伟的讲堂、精舍、殿阁里流连。这些建筑物漂亮极了,络缀着数不清的真珠、明月、麾尼等珠宝,闪亮耀目。最后,他们来到了质地精美的“七宝池”。池内放满了“八功德水”,有各种颜色的莲花,大如车轮,放出青黄赤白四种光芒。池的四周,是一排排旃檀宝树,花叶垂布,香气芬馥,扑鼻而来……

4

“咝——好香啊!”一股香味,钻进了妙姑的鼻孔儿,她醒了。天已大亮,香味从灶房那边飘了过来。回想梦中的情景,妙姑真想再睡一觉。然而,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想把梦里的情景告诉妙香石娃,便穿好衣服下了炕。来到灶房跟前,里面传出一阵说话声,使她的脚步顿在那里——
“你怕是在哄我哩吧?”这是妙香的声音。
“哄你,我就……就不……不是人!”石娃一急,结巴得更厉害了,“不信,你就……就去看……看嘛!我一个人包……包了一面坡,半……半架山,山上栽果……果木,坡谷种……种粮食。今年雨……雨水好,打的粮食,三……三年都吃……吃不清哩!”
“瞧你谝得美的!”
“就是美……美嘛!虽说比……比不上师姑讲……讲的极乐世……世界。我们那山……山里尽是宝,政府开了个金……金矿厂,有商……商店,有医……医院,一个礼拜一场电……电影,还天天晚上演……演电视哩!”
“还有电视?”
“有啊,有时候是电……电视里的节目,有时候放……放录像,《西游……游记》、《霍元……元甲》,还有《陈……陈真》,打……打闹得可……可美了!”
“日子那么好,都没有打算成个家?”
“唉,年纪这么大……大了,又是个结……结巴,谁情愿跟……跟咱哩。”
“有个人想跟你过日子,要不要?”
“嘿嘿,你耍……耍笑我哩。”
“耍笑你干啥,这庙里我可呆够了。烧香磕头,磕头烧香,过来过去老一套。长年累月驴拉磨,烦死了!唉,人活一辈子,总该有个落脚的地方才好!”
“可你是信……信佛的人呀!”
“哼哼,在庙里呆了三十多年,啥不清白?世上多少人不信佛,还不是照样过日子?就说那极乐世界吧,到底有谁去过?”
“佛爷允许你嫁……嫁人?”
“咋不允许?要是都不嫁人,娃从哪里来?没有娃,庙里怕就要断了香火。再说,只要心里有佛,到那里都是一样的。”
“师姑会答……答应吗?”
“她心肠好着哩。再说,如今这社会,谁也不能包办谁。说不定,她还会跟咱一块走哩。”
“对对,最好让……让她也走,一个人呆在这,该有多……多冷落。”
“嗯,也是的。上了年龄了,啥都不方便。”
……
枯树一般,妙姑愣在寒风里。灶房里的对话冲击着她的耳膜,震动着她的心弦。开始她的感觉是新鲜,接着是惊诧,后来便是愤慨,到最后,竟是难言的痛苦和忧虑。她万万没有想到,妙香还暗存着嫁人的心,而且对佛爷是那样的不诚不敬!罪过啊罪过!妙姑真想把妙香拉出来,罚她在佛像面前跪个三天三夜!但是,她没有向前再跨一步。怔了片刻,却把沉重的双腿,挪回自己的住屋里来了。
疏忽啊疏忽!——妙姑坐在炕头,心里责备着自己。前天下午,她就发现妙香和石娃呆在大殿里亲热地拉着话儿,而她一走近,声音马上就停止了。她当时只是一愣,也没有望心里记。谁能想到妙香春心犹存,尘念未灭呢?谁又能想到她会和憨实结巴的吴石娃好上了呢?现在看来,留下这个老实巴脚的男子汉是一个错误,一个绝大的错误!
她早已死了嫁人的心,也实在不愿妙香嫁人。要知道,如果妙香离开她,且不说留给她的将是多么可怕的孤独,就连吃饭喝水也大成问题。日后再有个头重脚轻,在这空零零的深山古寺里,靠谁来经管?听说云雾山破庙里的一个和尚,临死时没人管,满身的蛆蚜子乱爬……想到这儿,妙姑禁不住心里发怵,恐惧得一阵颤栗。不行,不能让妙香离开!而吴石娃,无论如何不能再留下去了!
下午,她来到了正在洗衣服的妙香身边。
“妙香,咱瓮里的面,不多了吧?”她尽量温和地问。
“还够吃些日子哩。师姑,你问这干啥?”妙香住了手,甩甩水珠,不解地看着她,又补充了一句:“石娃还要给咱拿些面哩。”
“他的面就算了吧,一个人过活,怪紧巴的。这些天也真是多亏了他。该让人家回去了。”
“师姑,”妙香吃了一惊,犹豫了片刻,眼里闪射着热切动人的光芒,脸盘上也有了淡淡的红晕,大胆地开口道,“我想——”
“别胡思乱想了!”妙姑打断了妙香的话,果断地说,“佛门有佛门的规矩。你告诉他,叫他明天一大早就走。”
“这……”妙香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这天晚上,半夜里,妙姑一觉醒来,发现身边的被窝空了。这个妙香,真不得了!妙姑一轱辘翻身起来。三把两把穿好衣服,下了炕。她轻手轻脚地来到了石娃住屋的窗子下,弯下腰,急匆匆地给脚下垫了两块砖,然后把眼睛贴近窗纸上的破洞,屏住气——啊,妙香手里提着一个大红底上绣着绿蛤蟆的花裹肚!——这是当地的风俗了,姑娘订亲时都要给心爱的人做一个花裹肚的。这个妙香,真鬼,不知啥时候,就悄悄地做成了这么个玩意儿藏着!只听她给石娃说:
“真憨!还不脱了棉袄,穿在里面……咋,你嫌冷?”
“不……不嫌,我……我是说……”
“莫害臊呀,我背过去,不看你。”
屋内的妙香背过了身子。妙姑也自然地合住了眼帘。但眼皮发痒,还是忍不住又睁了开来。昏黄的灯光下,石娃脱了棉袄、衬衣,露出了赤裸的上身。啊——他!妙姑心一慌,腿一软,砖一斜,卟嗵一声响,闪倒了下去……
自然,屋内人被惊动了。当妙香和石娃把她搀扶起来的时候,她感到更多的不是尴尬,而是心灵震撼的激动。说不清是事实还是看花了眼——记得可怜的弟弟胸脯上就对称地生着四个奶头嘴儿,而这个吴石娃,胸脯上也是四个奶头嘴儿!多么奇异的巧合呀!莫非他就是苦命的弟弟?忽觉山摇地转——她晕了。
妙香和石娃把她扶进屋,躺下,喝了点热水,觉得清醒了些。几十年前那令人心碎的一幕,便断断续续地闪现在眼前。她十三岁那年,爹爹被官兵拉走,一去就没有回来。三年后,妈妈又得了那种可怕的水臌病,临死时流着泪摸着她的头,再三嘱咐她照管好幼小的弟弟……可她,唉,那个有天没日头的世道啊!那天夜里,她搂着三岁的弟弟蜷在破棉絮里。突然,门被砸开,闯进两个呲牙咧嘴的大汉,虎狼一般,拉走了吓成一团的她……几天后她偷跑回来,弟弟已经不在了。那时,村子里瘟病流行,人们死的死,逃的逃,四分五散。妙姑边哭边喊,哑了嗓子也未找到弟弟。忍受着难言的耻辱和痛苦,她心一横,上了山,当了比丘尼……
他是弟弟吗?妙姑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也在关切地注视她的吴石娃。
“大……大师傅,你好……好些了吧?”
“不要紧了。你……你家在哪儿?”
“才……才来时,大师傅不就问……问过吗?红……红云坡呀。”
“老家一直在那儿?”妙姑满怀着希望。
“噢。是爹把我拉……拉扯大的,娘一生……生下我,就……就不在了。”石娃的眼眶里,有泪光流动。
一瞬间,妙姑竟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是听错了吗?旋即就清醒了——没有听错,他有自己的亲娘,他不是弟弟。像步子踩空,从山顶掉下深渊,失望和惘然罩住了她。她睁大眼睛,极力想从对面这张紫红脸膛上再找一找当年小弟弟的面影儿,无奈怎么也找不到。“你们去吧,让我歇一会儿。”她眯上双目,无力地说。
他们走了出去,留给她一屋子寂静。可她心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好似雨前的蚂蚁窝,一片麻乱。弟弟要是还活着,也该有石娃这么大年龄了。苦命的弟弟啊,你如今在哪里?你可知道,世上还有一个姐姐在思念着你?想到这儿,妙姑心里一阵酸痛,泪水模糊了双眼。恍惚中,好像弟弟来到了她身边,睁开眼帘,却什么也没有。再闭上眼睛,却看到了石娃的形像。强烈的思亲之情,使她的感情按着一种独特的逻辑不断地升华:弟弟生着双乳,他好像也生着双乳;他多么像弟弟呀,他应该是弟弟,他就是弟弟!难道让弟弟永远打独身吗?独身的滋味,她体会了几十年,外人看着倒清静,可心里毕竟有难言的苦衷啊!每天晚上睡觉前,她都要把挂在脖子上的一百零八个佛珠一个一个取下来,又一个一个地穿上去,借以排遣那可怕的孤独。空门不空,常人有的一切,出家人一样有。佛经讲人生有“生老病死”等等八苦,出了家,不是同样有这八苦吗?那美妙的极乐世界,到底有谁去过?而寺外的世界,如今不是也比过去好多了么?……唉呀呀,想到那儿去了,真是罪过!——妙姑赶紧坐起身来,一阵忏悔。
念了一通经,心里宽展了些,一个思绪又掠上心头:放妙香一走,偌大的寺院就只剩下她一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森冷的佛像、破败的院落,还有砍柴担水、头疼脑热……妙姑一阵惘然,一阵凄伤,一阵惆怅,浑身的筋骨也隐隐作起疼来。唉,真难呀!
蓦然,她想起石娃也让她去的话来,心里闪来一阵欣喜的向往:那温暖富足的庄户院,那说说咯咯的热炕头,那满院的鸡崽鸭婆;还有那出金子的矿厂,那商店、医院、学校、电影、电视……多么热闹红火吸引人啊!如果随他们去了,妙香就是她的弟媳,亲亲热热。和和睦睦,晚年的日子或许会很舒坦呢!然而,妙姑又犹豫起来——自己是受过大戒的尼姑啊,怎么能随便出去呢?佛爷能答应吗?居士香客们会怎么议论?……她胸中似有成百上千个猫儿在抓挠,矛矛盾盾,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气,难受得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5

天亮了。一夜之间,妙姑似乎苍老了许多。她无力地告诉前来告别的吴石娃,让他再呆一天,石娃默默地答应了。早饭后,她净了手,来到大殿,燃起香火,毕恭毕敬地跪在莲花垫上,面对高高在上的佛像,一遍又一遍地念经,绵绵不断地祈告……
晚上,她把妙香叫来,缓缓地说:“你随他去吧。”
妙香抬起头,和妙姑慈祥温和而又痛苦感伤的目光相遇了,禁不住一阵心酸,便卟嗵一声,跪倒在师姑的脚下……
第二天是冬日里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朔风不起,太阳也显得有了些温暖。房上的积雪和檐头的冰溜已开始溶化,一滴一滴地掉下水珠来。古树枝头,飞来了几只五彩鸟儿,叽叽喳喳地叫。
石娃捞起扁担去担水,把寺里的缸瓮锅盆,凡能盛水的家什,全都倒了个满溢。而妙香,则和面烧锅,蒸了两笼白馍,让师姑十天半月吃不完。
正午时分,佛光寺门前,摆好了一个香案。妙姑身披袈裟,恭敬地把一尊观世音泥塑像放在香案正中。妙香端来一只瓦盂,妙姑折了一节杨树枝插在盂里。她指点妙香和石娃并排在案前烧香叩头。然后默诵了几句什么,从盂里抽出杨枝,将水滴扬洒在石娃和妙香的头上身上,同时出声念道:
“杨枝净水,遍洒三千;性空八德利人天,福寿广增延;灭罪除愆,火焰化红莲……愿大慈大悲菩萨保佑,你二人万事如意……”
绕念佛号,三拜九叩,一切终于做完。妙香和石娃站起身来,向妙姑告别。
“师姑,”妙香抹着眼泪说,“我们走了,过些天就来接您。”
“对……对!”石娃恳切地点头头。“大……大师傅,我和妙香先……先回去安……安顿一下,过两天就来接……接您!”
妙姑摇摇头,萎缩的面颊上流淌着两行长长的泪。

(作于198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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