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慧雨庐”里来了五只老虎。站着两只：一只双目圆睁，直瞪瞪地看着我，似乎在说：久违了，朋友！一只微微抬头，斜眺远方，眼神高贵而抑郁，像一个忧国忧民的行吟诗人。卧着两只：一只侧身，用前爪刨抠着鼻头，似乎在检测自己的嗅觉；一只伸肢正伏，神态沉静而安详，像作思考状的大学教授。还有一只，凑到溪边喝水，伸出红红的舌头，那细细的白胡须似乎已触及到了水面。伴随它们的，是苍松翠枝伸，赭石红叶生。远处隐见群山起伏，瀑布奔流。

自然界里的老虎已经稀少到屈指可数的程度了，造访我的，当然是一幅画，而且是一幅内画。内画起初是在鼻烟壶里画的，现在已发展到在水晶球里作画了。水晶球大而圆，比鼻烟壶更具立体感，置一个底座，在灯下转动着欣赏。左旋右转，上俯下仰，眼球青睐圆球，圆球滋养眼球，方知晶莹剔透、精美玲珑是怎么回事。——艺术假以别致的料器，对艺术而言是彩云托月明，对料器而言是凡鸟变凤凰。

我收藏了这件题为《五虎图》的内画艺术品，将其摆在案头，让其与现代化的液晶电脑显示屏为邻，倒也一方一圆，有动有静，虎视字跳，意趣横生。前天来了一位懂画的朋友，转来旋去地欣赏了一番，看到了艺术家的署名，问我这个尹文辉是哪里人，我说河北饶阳人，“清末有个名画家叫尹少泉，马画得特别好……”朋友说。我说尹少泉正是这个尹文辉的先祖。朋友叹了一句“怪道哩”，又说，“多少人正面画都画不好，这内画得把笔伸到里面反着画，还画得这么精致、细腻、传神，很不容易。”

由此，我们讨论起人生的价值来。我说人活在世上总是要干事的，有人干大事，如秦始皇修长城，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布什对伊拉克动武；有人干小事，如你我写文章，尹先生画内画。大事未必都是值得做的事，小事未必就是价值不大的事。仔细考察，你会发现，那些所谓的大事，往往缘于一个小心眼，而且往往遗害无穷，至少利弊同生；而我们做的这些小事呢，且不说牵连到多么伟大的主题，至少是以给世间增添些许真善和美好为目的。就说尹先生吧，他把自己的学养、智慧、灵巧、耐心和毅力变成了像《五虎图》这样的艺术品，看着眼前的图画，你自然会想到濒临灭绝的动物，想到脆弱的地球生态，想到人类的美妙不美妙还很难说的未来。即使想不到那么远，你也会觉得挺好看——能以自己的才华和勤奋，使人，使许多人，在生活中不断地感受到了美，这价值，应该说已经不小了呢。

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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