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雪

庞进  发表日期:2005年12月3日  

 

好嗓子!又高又亮,恰如玉龙山巅的雪

你的云雀出林般的歌声袭击我的时候,我们正踏上密林中的栈道朝山下走。几十分钟前,你和你的伙伴们拉着手,转着圈,在高耸云天的杉树下表演“踏歌”,我们在宽阔的草甸子上,穿着鲜艳的形如斗篷,被称作“擦尔瓦”的彝族服装拍照。远远地,我们看到了你们旋转的裙穗,听到了轻脆畅扬的笛声。后来,我们在丽江报社两位朋友的引导下,穿过青草、鲜花和羊群,向被称作“玉龙”的雪山根挺进,你们的舞姿渐渐地看不到了,而那隐隐的笛声,却和着布谷鸟的叫声,雪水下山的哗哗声,一直伴随着我们的脚步,滋润着我们的心棂。我们坐在自然倒地的合搂粗的树干上,望蓝天,望白雪,四周松杉峨峨,眼前花蝶翩翩,一刹时,把几千年的浮嚣都抛却了。

现在,我们又相遇在这别致的栈道上。你也穿着一件“擦尔瓦”,大红色,长穗拂至膝下,黑布包头,又饰以红底起黄绿花儿的帕儿。我说姑娘,你的歌怎么唱得这么好呵,可惜我听不懂:你羞涩地一笑,说:“不好嘛。”我说姑娘,你是不是彝族女孩中最美丽最可爱的?你亦羞涩的一笑,说:“不是嘛。”我看到了你的眉毛,细细的,弯弯的,特别黑,天然的黑;我也看到了你的脸蛋,黑黑的,红红的,隐约着三两点白癣,是那种桃花癣吗?

下山要乘缆车,是那种简单吊椅式,两个人一组,相隔十余米。我们刚好排在一起,——这大概是几万年才会有的一次组合吧?缆车悠悠然向山下运动,我们向前,满山的青翠向后。茫茫人海,相聚大不易,珍惜每一次相聚,我们的生存便有了欢乐,有了意义。于是,我知道了你的汉语名字叫杨翠芬,也知道了你今年不满十六岁。你说你在家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你还说你只上过四年学,现在不上了,参加了寨子里的歌舞队,每天来云杉坪跳舞,和伙伴们分得一些游客们给的小费。我说你这样的年龄不读书,太可惜,就问你还想上学吗?你说:“想嘛。”我说到我们西安去读好不好?你说:“好嘛。”

一个支架,又一个支架。这支架相隔也太短了,要不就是这缆车运动得太快了。突然,缆车停了,在空中不动了,我说很好很好。你就伸出手来让我看,手黑,出着汗,小拇指分开来,作木秀于林状;一条条纹络却清晰,右手掌心里用圆珠笔写着“我爱你”三个汉字,我不禁一惊。就问这三个字用彝语怎么读,你又一次羞涩地笑了。停了一下,还是轻轻地读了,我跟着学了两遍,努力地想记住,还想问你手心里怎么会有这三个字呢?正在这时,缆车启动了,把我的问题也岔跑了。

缆车说落就落了,我们要分手了。你告诉我你们家在白水山庄那边,离这儿不远。我说那我去你们家做客好不好?你灿烂地一笑,说:“好嘛。”——多么想去彝家山寨做客呵。在那土掌房里,火塘边,我们席地而坐,你的父亲,那位彝族大哥,会取出上好的红椿木高脚酒杯,和那专门盛酒的牛皮口袋;你的母亲,那位彝族大嫂,会端上一盘喷香的“丽江粑粑”;你的哥哥姐姐,会取出辟邪镇宅的葫芦吞口让我看,会吹奏笛巴乌让我听;而你,可爱的“阿味子”,一定会唱歌,唱山歌,用你那高亮入云的嗓音;而我呢,就抽一口竹筒筒烟,喝一杯香甜的彝家美酒,沉浸在迷人的风情中……

遗憾,没有成行。

那天晚上,我们在林中的木屋投宿,凭栏望,天上的星星特别大,特别亮;月亮也特别近,特别明;松风沙沙,杉涛阵阵;玉龙山上的雪,堆玉垒白,极纯,极净。

(《广州日报》1996年8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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