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城墙

庞进  发表日期:2005年12月2日  

 

(一)

我们去临潼,总要看兵马俑。那气吞河岳排山倒海的阵势着实令我们震动。铁马舞金戈,虎贲百万兵。两千年前的三秦壮士,就是这般模样–或嘴角含笑,或眉梢挂愁;或凝目如炬,或呆立若石–却都一无反顾地挺进在战阵之中。滚滚头颅,垒垒白骨,搅和着汩汩鲜血,成全了一个人物的帝王梦。

嬴政绝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好。在他的眼里,天下的山川田畴,都该是他们嬴家的牧场、茅房、后花园;地上的男女老幼,也都该是他们嬴家圈养的,可以任意役使和宰杀的牛马猪羊。”让你们活着都不错了!”他要所有的脚,都穿上一双鞋;他要所有的嘴,都说出一种话;他要所有的卵巢,都怀上一个种子;他要所有的脑袋,都发育成榆木疙瘩。

于是,我们便领略了”秦风”之一角。

于是,我们就大可不必为成为一个”兵马俑”而笑逐颜开了。

(二)

当了皇帝的刘邦曾高歌”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他需要一大批四肢发达的勇夫莽汉,来守卫他的刘氏家园。到了他的重孙子刘彻手里,胃口吊得更大了。于是,竟出息了一个张骞。

张骞西行的直接目的,是实现刘彻的一个膨胀了的欲念:联络与匈奴有怨仇的大月氏”欲事灭胡”,即拉拢一个兄弟民族去攻打另一个兄弟民族。大月氏”本居敦煌,祈连间”,可怜张先生没有飞机、火车好坐,靠了自己的两条腿和马的四只蹄子,一走便是十几年。

后来辗转大宛、康居、大夏诸国,总算找到了大月氏,不料信息早已过时,大家”殊无报胡之心”,弄得张骞好没意思。不过他到底聪明,回来后发动三寸不烂之舌,给皇上开了一回谝,说西域有邛杖、有蜀布、有汗血马、有葡萄酒等等,总之是奇物宝玩多得很。天子大都特别爱玩耍,又都特别喜欢”威德遍于四海”,于是,”发间使,四道并出”,大家都怀揣一个美好的愿望,为汉家天子搜财纳宝,施威布德去了。

(三)

李世民算是最英明的君主了–之后的最高握权者几乎没有谁能比他再好些。其英明不仅表现在能够手起刀落,砍了亲兄胞弟的头,将老爸逼得上了楼,还表现在胃口特别好,可以容纳不同意见,可以包揽各方人才。不过,目的却是极明确的,这便是天下的英雄人杰都得”入吾彀中”,即都得处在寡人的弓弩射程之内,如果不肝脑涂地地为李氏朝廷效忠卖命,朕的鸩箭就不客气了。

李白长途跋涉,辛辛苦苦到长安来,是要匡时救弊,做一番大事业的。好不容易见到了皇上,皇上却只赐了他一个翰林供奉的角色。这个角色是专为风流天子寻欢作乐服务的,不比斗鸡耍狗之徒高多少。把个旷世奇才弄得只能够醉卧长安,浑然不醒,仰天长啸,悻悻而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假若皇恩浩荡,给李白一个杨国忠、李林甫的位子,李先生又能怎么样呢?他能背离”圣意”,搞出一套能够对专制独裁瞎指挥作有效制衡的体制吗?再进一步,把李隆基换成李太白,这个李太白又能比李隆基强多少呢?他能不将天下英雄尽入其”彀中”而开放搞活吗?他能让有学有识者以及所有的人从本质上都活得像个人吗?

(四)

汉城墙没有了,唐城墙也没有了,现在我们看到的是明城墙。如果把城墙比作一位老人的话,那么,这位老人已经六百多岁了。

老人喜欢封闭和保守。”非深沟高垒,内储外备,不能为安”。墙壁又高又陡,企图翻越几乎不可能。门洞本来就不大,门却厚重得了得。不论白天和黑夜,都有荷枪持剑的兵士把守,关的时间总比开的时间多。墙外还有护城河,吊桥拉起来,即使门开着,也是出不来进不去。如果不是里面的人要吃要喝要穿要用要排除脏物要出去游玩,城墙实在连门都不想有。

如今厚门没有了,吊桥也没有了,六百多岁的老人聊以自慰的是门洞依然,依然的门洞里时见交通堵塞。更值得庆幸的是新添了武大郎的某些心态:别的城市可以有几十层高的摩天大楼,一幢大楼里可以容纳几百家甚至几千家公司或办事机构,这里的大楼就难得过十层也就永远甭想摩天。

老人并不以此而感到美满。按其心性,不盖楼最好,大家都住在草房土屋里,点着蜡烛油灯,吃着粗粮淡饭,穿着布衣麻鞋,摇头晃脑地说一些”别人都没有我们好”之类的话;出门更无需坐丰田、奔驰、桑塔纳,以及公共汽车什么的,赶一辆木轮马车,踢踢踏踏地出入门洞、转悠街巷,岂不更和谐,更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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