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一首题为《老来难》的快板诗,读来如泣如诉:”老来难,老来难,老来难处说不完”;”雀朦眼,似鳔粘,鼻泪常流擦不干;””牙又掉,口流涎,硬物难嚼囫囵咽;””脚又麻,腿又酸,行动坐卧真艰难……”诗的意旨是规劝年轻人孝敬老人的:”对老人,莫弹嫌,人生那能净少年;日月如梭催人老,人人都有老来难。”
其实,岂止是老来难,人从萌生的那一刻起,就都掉到难的怪圈里了。子宫温暖却黑暗,而且窝圈得你手足不可伸展。若想早点出来,就得冒夭死之危险。好不容易憋足了天数,母亲却在痛苦中分娩,你在分娩中难堪。胳膊出来了,腿却卡在里面;头下来了,屁股还在呐喊。所以,一旦落草,你眼睛不曾睁开,就小嘴儿一瘪,放声大哭:”难啊!难啊!难啊!”
从此,襁褓的约束,摇篮的框范,热冷饥寒,风刀雨剑。接踵而至的,是迈步难(不知要摔多少跤)、入托难(尿到裤子上都不敢言传)、读书难(得应付那没完没了的考试)、升学难(上不了大学多丢脸),还有就业难、住房难、结婚难、坐车难、看病难……大街上走,得注意风驰电掣的车;田野里行,得留心暗中咬人的狗。你若想成就一番事业,那就更难。挑灯熬油、辛辛苦苦自不必说,光那因袭痼朽之势,论资排辈之习,趋炎嫉能之辈,卑俗屑小之流,就非把你常常从”形而上”拉到”形而下”不可。有时候你看那一丛鲜花笑盈盈地向你招手,可那鲜花下面,就保不准有栽着毒刺的墓坑!难怪先人们造这个难( )字的时候,要将” “(底下是燃烧的火,上头是烟焰之光,中间一个双手被缚受煎熬的人)和”隹”(即” “,一个短尾巴的猫头鹰之类的鸟儿)连系在一起。
然而,字典里并非光一个”难”字。好似一面镜,高低上下,英庸俊碜,困难面前,就一片分明。世道多坎坷,坷,人间有壮汉。千难万险,唐玄奘终归取回了真经;雪山草地,共产党毕竟打下了江山。披麻袋片的甘地遇刺了,”圣雄”的主张和名字一起流布人间;布诺焚身于罗马鲜花广场,人们却知道了太阳并非绕地球旋转。把天下事看成光溜溜一条线,是盲目乐观;而把困难看得比天还大,从而软了膝盖骨,则是懦夫和懒汉。没有”难”的世界,大概只能等到宇宙毁灭之后;而生命的最大乐趣,却恰恰在于钢丝绳上翻跟头,火焰山上挥舞芭蕉扇!看来,世上事多难,畏难难乎难,克难难不难!
(原载1987年6月5日《西安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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