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真面

庞进  发表日期:2005年12月2日  

 

想那九百多年前,苏东坡初登庐山的时候,天气一定是晴朗的。也许刚刚下过一场好雨,起伏交错的山峦涌绿叠翠,层次分明,清新得像一位位刚出浴的少女。东坡先生登高一望,嗨,真好!”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清新的景致使先生的脑子空前地清新了,几根神经元啪啪啪地一碰撞一沟通,先生便为自己的发现吃惊了:尽管岭也登了峰也爬了,瀑泉也观了,洞岫也览了,却还是不能透彻地把握这座山,为什么呢?”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一首名诗就这样产生了。名诗成”名”,在于诗的意象高妙,蕴含深远,且不断地有人朗读和传诵。在中国,在华人世界,只要还有点古诗文的底子,大概没有人没诵读过、思味过这首诗的。至于那些不远千里万里,或乘船或坐车或步行的登庐山者,一边游山观景,一边将此诗念叨品咂一番,竟是很自然的事情了。十九年前我第一次登庐山时是这样,今年初夏我第二次登庐山还是这样。

十九年前我是个穷学生,利用暑假游历祖国的大好河山。记忆中到达九江是一个下午。火车站对面的旅馆里登记庐山一日游的票,不贵,几块钱还是十几块钱,记不清了。还卖那种躺椅状的加铺,花一两块钱就可以睡一宵。我都打算买一铺了,却看见有人在广场上睡,节俭的本性就焕发了。选个稍干净的地方,塑料纸铺在身下,枕着鞋和包,竟也迷糊到天明。睁开眼一看,广场上连我在内,只剩下两个人了。水龙头上抹把脸,就听到”一日游”在呼叫游客了。露天睡觉不解乏,一上车就打盹,耳朵也鼓胀起来,只看到人张嘴,听不清人说话。直到导游喊东林寺到了时,才一个大张口,听力倏然恢复了,头却依然沉沉的。

就这么着,看了东林寺、美庐、庐山会议会址、仙人洞和含鄱口等景点,中间还在毛泽东住过的楼前照了张相,相照得不好–本人生来不美,照片上的我倒更丑了;在某个饭店吃了一顿饭,点了一份从没吃过的炒苦瓜。印象当然还是留下了一些,如东林寺的和尚比较多,毛主席睡的床比较大,那个大会堂有些旧,仙人洞不深,苦瓜好苦,等等。那么,庐山之于我,就是这些零零碎碎的印象么?似乎是,又似乎不是。这就想到了东坡先生的诗,按老先生的意思,庐山的真面目是要在山外看的,于是一出山就扯长眼,回头望,看到了什么呢?莽莽苍苍,一派云遮雾罩。

第二次登庐山就舒服多了。中国小说学会第四届年会在南昌召开,办会的同志为大家租了两辆豪华日产面包车,早上六点出发,高速路像射出去的箭,中途还在胡耀邦陵园稍事流览,九点左右就到了庐山。无奈车一进山就下起了雨,且越下越大,到参观的第一个景点仙人洞时已近瓢泼。带伞的人不多,导游就买来简易的薄塑料雨衣给大家发。这雨衣不挡雨,下车没走几步,就裤子湿了鞋也湿了。我患有风湿,十九年前又看过仙人洞,就决定省了这一回。但见一行人穿着绿色的雨衣沿台阶路向上逶逦,看上去像一条很大的蠕动着的绿色毛毛虫。忽然间,绿虫不见了,被呼噜卷来的雨雾吞没了。

到乌龙潭黄龙潭的时候,雨小了些,借得同车人一把伞,我下去走了走。看不到山,能看到路,铺路的每一块石头都是湿的;也能看到树,树的每一片叶子都是湿的;偶尔听到一声鸟鸣,竟也湿漉漉像浸透了水。同十九年前一样,最后一站是含鄱口,导游讲在这里可以看五老峰青翠峥嵘,看鄱阳湖碧波连天,还有日光呀月影呀,领袖的睡姿呀,某某人的题词呀等等,无奈雨这会儿又下大了,雨雾如潮,雨帘如堵,混混渺渺,无论什么,都是个难透彻,不清楚。

车打回程了,车窗外雨声淅沥,车窗上图案迷离。我又想到了东坡先生的诗,忽有所感:莫非庐山的真面目原本就是这样的?莫非时运给我两次登临的机会,就是让我来领悟这个”难透彻、不清楚”的?……于是摸出笔,在进山时发的人手一册的《庐山旅游指南》上划拉起来,片刻后,竟划拉出一首绝句,题为《雨中庐山》,韵当然还是用东坡先生原来的——

见树见路不见峰,满目混沌异亦同;
识得庐山真面目,原在苍茫云雾中。

1999年7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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