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都认为藏族文化跟佛教文化结下了不解之缘。但把藏族文化跟佛教文化等同起来,则是明显的谬误。
藏族的历史纪年跟汉族相同,都采用十二种动物来纪年。这些动物里唯有龙不是人世间实有的动物,而是人的观念的外化,或者说人用想象创造的,故可暂名之为“龙的文化”。
“龙的文化”似乎跟佛教没有亲缘关系,而跟原始苯教有着亲密的血缘关系。
苯教的龙
信仰万物有灵论的苯教,把宇宙间的高等动物分为三类。地上的人,山林水泽里的龙,天空中的神或半神。吐蕃的赞普号称天神之子,王族不跟人类通婚,早期的王均和天神或龙族通婚。龙族也许就是与悉朴野部落邻近的龙图腾部落。
据说,纳西族的《东巴经》跟苯教的经典相似或相近,据《东巴经》记载:“很古很古的时候,龙与人祖两个呀,好父亲哟是一个,好母亲哟是两个,俗话称做同山不同海。”人族和龙族是同父不同母的俩兄弟,平时和平相处,有时也为疆界等发生争斗,往往接受天神的调解重新划定疆界,恢复和平。
龙不只居住在江河湖泊里,而且居住在山林老树上。
龙的形状不像汉族的龙那么确定,也不像汉族的龙那样登堂入室,攀登宫殿院观的大雅之堂,至少不那么普遍。龙形变幻无常,有时能变成蛇、鱼、蛙、蝎子,也能变成人形游戏人间。
藏文史书记载:吐蕃时的仲年德如王,娶龙女为妻,结婚后她变得衰老,乃派侍女去取回家乡的食物,食后又变得容光焕发。国王也想吃这种食物,打开仓库看时则是油炸的青蛙,因而得了龙病。有人说,这反映了当时各地区食物禁忌的差异。这首先还反映了人族和龙族种源和文化的差异,利害相关及风俗的不同。龙女靠吃龙的变体而保持青春,也许包含有实在的历史内容或哲理,反映了古代人的思维方式。
龙既可施福于人,也可以遣祸于人,如使人传染麻疯之类的龙病。为治好这类病,人又得向龙神上供或祈祷。
上供和祈祷的仪式,手头缺乏材料也不曾目睹。这里借用普米族的“龙潭祭”作为参照。(有人说,“普”跟“博”同音,米是人的意思。这牵涉到民族关系,不敢断言,故且存疑)。据《宗教词典》载:“普米族每家都有自己的‘龙潭’(亦称‘灵泉’)。地点大都在深山密林中或山涧峡谷上。蓝坪普米族在正二月间举行,宁蒗普米族在三七月举行。届时全家都到龙潭附近歇宿三日,用木棍、木板搭成高台,称为‘龙塔’,意为龙王的水晶宫殿。塔前竖百尺标竿,称为‘尼答’,扬挂七个用鸡毛麻线拧成的七角形斗架,作为龙神住札之所。祭祷时将酒、牛奶、酥油、乳饼、茶叶、鸡蛋等祭品供于龙塔上,师毕(巫师)登坛念经,祷告龙神,保佑人畜两旺,风调雨顺,五谷免遭风袭水淹,早时惠施甘霖。祝毕,将涂有酥油的五十个面偶,全部投入龙潭,表示敬送龙神。”
龙神又是财神,龙宫里堆满了奇珍异宝。
至今,藏族在喜庆节日里,往往用石灰在灶上画只蝎子。据说这蝎子乃是龙的化身。龙神又是与家家户户有关的灶神。灶神极爱清洁卫生。藏族人家都小心翼翼地保持灶的清洁,不得随便沾污,以避免惹怒灶神他迁,带来不祥。新娘子嫁到夫家之日,也得向灶神唱酒歌祈祷。这大约是人们在生活里积累的饮食卫生经验的神化吧。
藏戏《诺桑》里的龙神
藏戏《诺桑》里的龙神是从北国搬迁到玛旁雍措圣湖里来的。
由于北国之王无道逼得龙神搬迁,从而又造成北国风雨失调,灾荒频乃,国运衰颓,民不聊生。北国之王乃命巫师去玛旁雍措湖请回神龙。巫师在圣湖里投进秽血毒物,弄得水污湖臭,龙不安生。龙神乃求救于渔夫。渔夫赶走了巫师,并从龙神处得到谢礼捆仙索。
从这则故事里可以看出,藏族的龙跟汉族的龙不同而又似有相通之处。不同的是,藏族的龙不是至高的主权象征,不是行云布雨的天生神物,而也有求于人。相似而相通的是:龙的居住或搬迁会影响到天时地理风土气候。藏族的龙跟人类的关系似乎更亲密平等,更实在,又似乎更加神奇。
国王无道,湖水污染,地方不洁,能促使神龙搬家,地方易主也会使神龙散逸。
《敦煌吐蕃历史文书·赞普传记》记载:止贡赞普被臣下罗阿木杀死后,王子聂赤领兵杀死罗阿木,收复故地青瓦达孜,曾作歌欢唱:
重返青瓦达孜矣,
重来作父王故地之主矣,
地方龙再不逃逸矣……
这时出现了“地方龙”的概念,似也反映了当时悉朴野还是个地方性的部落集团,并隐含有全藏统一的理想吧。
民间传说里的龙女
藏族的伟大史诗里,格萨尔的王妃名叫珠牡,直译出来就是龙女。史诗似乎没有因这龙女而提供有关龙族的特殊情况,或者还有待于史诗研究者进一步挖掘。
藏族民间传说里的龙女,跟汉族民间故事《柳毅传书》等,有异曲同工之妙。
杰出的吐蕃王赤松德赞曾和一龙女来往。莲花生进藏后,恐龙女作祟不利于王,乃施法把龙女驱赶到拉萨东郊蔡公堂。时往近千年之后,藏族的天才诗人六世达赖又跟龙女相识,同情龙女的遭遇,爱羡龙女的容貌,乃将龙女请回造布达拉宫时挖土形成的龙王潭,并在潭中央建造龙女居住的宫室。这宫室至今仍耸立在青翠的古柳间。想来这龙女也是吃了油炸青蛙之类,千百年来才永葆青春的吧。她是那么的美丽风流善良纯正,既跟《柳毅传书》里的龙女相近,又似乎包含有白蛇娘子那样的悲剧性。至于莲花生祖跟六世达赖的佛法,哪个更接近佛教的旨趣,恐怕只有请栖依古柳梢头吟唱着天才诗人诗篇的龙女来作证了。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呵。
藏传佛教里的龙
在莲花生的传记里,有许多降龙伏魔的神奇故事。被莲花生降伏的龙,自然是兴风作浪祸害众生的孽龙。这些龙大抵是苯教信奉的神灵。莲花生大约本着佛教的好生精神,并没有把这些孽龙斩尽除绝,而且或驱逐,或禁锢,或请其服了佛教的双法神。据藏学研究者分析,这些故事反映了佛苯斗争的史实。佛教有八部天龙之说,有兴云布雨的龙王,有龙女成佛的故事。藏族信佛普遍,可佛教的龙在民间流传似不很广泛,也不如苯教的龙那样生动迷人,缺乏更深的历史内涵。
阿里札达县的苯教寺庙谅鲁寺里,据说一进门的大经堂里,就塑有一条龙,状似蛇,可惜没有亲眼目睹。在寺庙比较新近的壁画式佛龛上,有画或雕的龙,其情状和动态均跟汉族的龙一个模样,大约是一种移植吧。这类移植历史悠久。藏族喜爱的龙纹瓷碗,据说是唐朝文成公主首次携带进西藏的。
从龙的传人的意义上说,藏族也是龙的传人吧,而且跟龙结成兄弟或姻亲的亲密关系哩。“龙的文化”不只是汉族文化,而且是国内不少兄弟民族跟汉族的共同文化。